花朝(六)
花朝(六)
待人三三两两的散了,天色也黑了,纪子灵折腾了一天,感觉累的很。
秋水端了盥洗的东西,沉默着给纪子灵洗漱完毕,内间纪子灵不喜欢留火,一来害怕晚上出事,二来睡眠浅,有点光就睡不稳。
纪子灵躺下了一会儿,忽而听见隔墙传来一句:“你歇了吗?”
纪子灵没回答,怕自己回答了,又挑开文徵的话匣子,这一晚上就更别睡了。
“范煜今儿同我喊,他什么时候又往这儿派人了,我才明白过来。”文徵顿了一顿:“秋水和秋月是我安排的。”文徵似乎翻了个身,“长风不会做这些,我就和安昌伯说派两个丫鬟来……谁想到他想成这个了。她们做的不好,或者你不喜欢,就送回去就是了。”
纪子灵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明白今儿这一出,只怕是自己惹出来的,但又怎么也说不出来那句“是我的错。”
文徵的语气似乎有点儿低沉:“我早说过你要想做什么,早同我说就是了,你小心翼翼的,倒叫我觉得,是我的不是。”
纪子灵忽然道:“范煜和衍之什么关系?”
纪子灵不知道文徵听没听见,但文徵再没说话了。
纪子灵翻了个身,远离开那堵墙。
待花朝过后是寒食,到这时候,宫中的各类花儿更丰富了起来。根据文徵的说法,正常寒食节也要设宴,但今年到底是没摆。
纪子灵对这些没什么概念,反正在唐国,宴会除了谁的生辰,就是新年个中秋。结果听说寒食节不摆宴,一个个都在意得跟什么似的。
正好赶上文徵那儿翻修,一天尘土飞扬的,纪子灵和文徵就是下了学也不想回去,就跑到范昀那儿蹭吃蹭喝。
按理来说,衍之那儿也成,但一来衍之那儿怎么也不如范昀这儿舒服,二来怕在那儿撞见范煜,自打上次文徵和范煜打了一架后,两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一律当作没看见。
二来纪子灵到底觉得当时利用了衍之想赶走秋水秋月,虽然是个误会,到到底心里有愧。
纪子灵大概也弄明白了,那天花朝宫宴上范昀出言提醒也就罢了,后面还应和着文徵问赏赐的事,冀王当时不好发作,事后却想明白了,平日里不爱管范昀交友,爱帮衬朋友也未必是坏事,但朝堂之上,两国之间,哪有什么朋友,范昀是犯糊涂了。王后又着急打压范煜,吹错了风,弄的冀王大怒,禁了范昀的足。
范昀对这事都没多大反应,乖乖的和冀王认了错,也认了禁足,本来也就是两三天,冀王心软了,也就撤了。没想到范煜反而过不去这个坎儿了,觉得文徵有意拉范昀下水,找文徵闹了一通。结果范煜断了根骨头,也被禁了足,文徵被罚着三个月不许出自己的院子,范昀的禁足令什么时候撤也就不知道了。
范昀倒没因为这事对文徵生气,毕竟那天是范煜先发作的,那么多人看着,他也不能偏袒自己的兄长。但到底文徵禁足期间也没来过。
文徵到底没把秋水秋月的事情告诉衍之,但也没回答纪子灵的问题。二人默契的没再问。衍之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同纪子灵说他也没想到事情会成那样,纪子灵连连道歉,毕竟衍之会牵扯进来,到底是因为他的错。
寒食节宫中停灶,衍之送了青团来,许是想着纪子灵,青团本身做的不甜,但配着送了槐花蜜来,叫文徵蘸着吃。
“寒食宫宴停了,稀罕啊。”文徵道,“冀王病了?”
“不是,说是省钱,筹集军费。”范昀道。
“军费,柔然年年打,怎么今年就筹集军费了,粮食又不欠收,还有四国联军。”文徵道。
“听说,上个柔然首领战死后,又上来了一个年轻的首领,听说用兵勇武,在给联军带来的麻烦不小。”
“勇武又如何,中原人未必有柔然人的勇武,但又何时败下来过?”文徵道,“用兵之道本也不止是一个‘勇’字。”文徵扭过头来问纪子灵:“你怎么看?”
“我记得曾经有个太傅曾经说过,倘使柔然人要大举入侵中原,先不会选夏天,夏季即使柔然人打下来了,也必然不适应中原的气候,况且,赤水难渡,柔然人又不会水战。相反,若是到了冬季,赤水结冰,柔然可长驱直入,且柔然兵士比我们耐冻的多。”纪子灵道,“想来天气一暖和,战况会好很多。”纪子灵说着话,目光却看着食盒的底下,垫了一本薄薄的泛黄册子。
“在看什么?”范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是《归藏》吗?”纪子灵指着那一本小薄册子说。
“拓印而已,原本内务府怎么也不肯给,怎么了?”
纪子灵难得激动道:“《归藏》啊,除了《连山》,没什么比它更古老了吧,居然还能找到?”
“你拿回去看吧,之前太子殿下帮文书院搜罗古籍孤本,还没送过去就出了事,所以暂时放我这儿来,想来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今日顺手拿来垫食盒。”
纪子灵连连道谢:“我在这儿再看看。”
衍之这儿的书比他想象的多,除了一些史书名著,还有不少孤本古籍,不像大部分一样藏在箱子里,除了一部分实在怕放在外面坏掉的,都摆在书架上。
纪子灵知道这东西本不该借来,到时候怕是会惹事说不清,只是不看看有些又实在放不下。。
文徵扫了一眼那些古籍,光是看见那些根本看得半懂不懂的文字,文徵就直接把头移开了:“你看得懂这玩意儿?”
“看不太懂。”纪子灵道,“所以这能研究很长时间,借来划算,实在看不懂的,我去问问林夫子他对这些有点儿研究。”自打同林夫子在“倚山听风”见过一面后,同林夫子的交流也多起来,后来林子殊出了孝,重新回了学宫,同林夫子的独子林子殊一来二去也熟识了。
当年林夫子娶了武安侯武重庭的妹子,林相尚了当今冀王的姐姐平阳郡主。林夫子的夫人生产后一直病恹恹的,前些年撒手人寰,林夫子哀恸不已,并未再娶。
结果刚刚回去,文徵得了消息,前线告急,冀王连夜召见武安侯,明儿一早就要出兵。
本来冀王对于联军和柔然战事完全没放在心上的,这次紧急让武安侯带兵前往。只怕这次的“柔然入侵”不是边城的小打小闹了。
纪子灵听到这消息时愣了一下,忽然道:“子殊先前说过林夫子会在清明和武安侯一起去祭拜林夫人的,看来是去不了了。”
“你什么时候和林别那么要好了,他连这个都同你念叨。”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这么多年冀国从未传出将相失和的事情。”纪子灵道,“我还记得,林夫子光是悼亡词,就为林夫人写了不下几十首。”
“真会挑时候。”文徵道,“明儿就是清明,非要赶着这时候出兵,不是往人伤口上扎刀子嘛?”
纪子灵问道:“你有什么要祭奠的人么?算了,宫中禁止私下祭奠。”
文徵想了想:“我祖父,前些日子刚刚被刺杀?算了,见都没见过,单凭他把我父王扔到邯郸来受的苦,就不想祭奠他。”
“死者为大,留些口德。”
“好好好,你能,我记得你说,你的侍从在来邯郸的路上发病去了?从小陪你长大的,应该关系还不错?”
纪子灵叹了口气:“我连认识都不认识他。”纪子灵道,“而且,从小到大,我母后宫中的贴身侍女,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一批,哪有什么从小长大。”
“这么说我们都没什么想祭拜的人?”文徵把打包回来的青团子打开又吃了一个,“怎么别人一到清明,一提谁没了就哭天抢地的。柔然和各国交界的地方,一年四季都在死人,那些地方难不成一年四季都在哭哭啼啼的。”文徵扭头道,“而且,你不觉得,非要挑个日子天下人一起哭,甚是奇怪?”
纪子灵道:“清明不是随便就挑的日子,相传……”
“行行行,我知道了。”文徵道,又拿了一块青团。
“这么晚了还吃,你不怕积食?”纪子灵瞥了一眼他伸向下一块青团的手,“你晚上睡不着,又得翻来覆去的,自己折腾不要紧,你倒是小点声。”
文徵悻悻地收回手:“不吃就不吃。”
清明当日,严双没来,文徵说年年清明,严双都不在,问他是谁过世了,无论如何都不肯说。
“印象里严伯没什么亲人啊……”文徵嘟囔了一句,长风的剑直接挑了过去,“不知道。”
纪子灵彻底妥协了,改成和两个人一样的作息,每天一大早看着他们两个练剑,顺带解决自己的早膳。
文徵一大早第三次把剑尖抵住长风的脖子时,文徵把剑收了回去:“你今儿似乎也不太专心。”
长风沉默了一会儿,文徵不耐烦地摆摆手:“算了算了。”
长风没说什么,把手里的木剑放下。
“对了,你的剑呢?之前我不给了你一把?”文徵随口问道,“怎么没用你自己的?”
“丢了。”长风道。
连文徵一时也没说出话来,那么大把剑,说丢就丢了?也好歹找个过的去的理由吧。
不过自打秋水秋月承包了纪子灵的日常生活,长风就彻底从侍从变成了侍卫,每天几乎可以说,来无影,去无踪,想来这王宫根本就关不住他。
一早儿就飘了小雨,内务府今天也停工了,院子出奇的寂静,还真是应了这个时节,院子里因为翻修,一下雨,泥土的气息就重了些。
纪子灵怕下过雨,蚊虫该多起来了,想着之前给过一个纹银香囊,不如先挂起来备着,结果拉开柜子,怎么也没找到,便唤了秋水:“你可见了纹银香囊?”
秋水道:“奴婢放在柜子里了。”
这些日子纪子灵也大概摸清了两个人的性格,秋月要活泼些,秋水更稳重,也不知文徵怎么处理的,总之她们没再让纪子灵困扰,纪子灵也慢慢习惯了。
秋水既然说了,那一般就是没错的,纪子灵道:“没有,是不是你记错了。”
秋水走过来帮忙翻找:“断无这种可能,东西奴婢向来是一件件收好……真的没有?”
纪子灵道:“算了算了,一个香囊而已。”
秋水道:“莫非院子里遭了贼?”
秋月附和着:“可不是,我也觉得来着,今儿要我的钗子还丢了一只,我顶喜欢的蝴蝶琉璃钗呢。”
“你可算了吧,就是没遭贼,你的钗子也东一只,西一只的丢,找得到才怪了。”秋水道,“你但凡用点儿心思收拾收拾,还至于丢了。”
“我顶喜欢的钗子,才没乱丢呢。”秋月撇撇嘴,“不过这院子里又是长风又是文公子的,哪个贼不长眼的偷到这里来,还净挑些没用的东西偷,分明就是你记错了位置。你丢了东西,就是遭了贼,我丢了东西,那就是活该,好没道理。”
“我随口一句,你有十句在那儿等着我,你倒是一肚子抱怨。”秋水道。
纪子灵连忙打断:“好了好了,就一根钗子一个香囊,不是什么打紧的事儿。兴许是这两天翻修,内务府的人来来往往给弄丢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