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杀猪老舅
寒冬腊月,再有半个月就要过年了,棺材铺也没什么人。杜仲掩着棺材铺的门,自己做屋里面烤着火,不断地用烧过的木炭在一块木板上写写画画。
突然,有人敲门,杜仲喊了一声门没关,门就被推开,又马上被合上。进来的是一位老头,看着有六七十岁,老头虽然上了年纪,但双目有神,身体感觉也特别硬朗。
杜仲起身招呼道:“老舅哪里来啊,这么冷的天出趟门可不容易啊。”杜仲眨了眨眼睛。
“老板真会说话,我们那里喊老舅可是称呼老幺的,按照年龄,你喊我大舅都是可以的。”老头子边说,边在门口弹身上的灰尘。
“老舅也好,大舅也好,都是我家娘舅。来来来,先烤烤火,别冻到了。”
“生意人就是会说话,等下别骗我老头子了。”
“骗你啊,我倒是想骗,问题是老头子能被我这小毛孩骗么?”
“你看看,我说自己老头子,你就顺杆子上了。”
“这不是老舅给凳子么,否则也爬不上来啊。”
两个人坐在火边开玩笑,杜仲将烧好的热茶递了过去。老丈端着茶,先是看了一下杯子,然后再将茶放在嘴边,闻了一下茶香;轻轻吹一下,微微呡了一口。转动舌苔,再浅吸一口气,顿时感觉满口茶香。
“好茶。”老头点头赞赏。
杜仲一看老头喝茶的架势,就知道老头肯定是个常喝茶的人。看、闻、呡,深谙其道。
“老舅今天来是?”
“老板小气了,就不能多喝你两口茶再谈事情啊,还是老板舍不得。”
“罪过罪过,这不是看您大冷天的跑一趟,怕你着急么。”
“都到这里了,还能急啥。”
“是是,不急不急。”
“就是,都看到棺材了,能急到哪里去。”
“老舅,不能乱说的,寿材寿材,长寿有财。”
“都一把年纪的人了,不讲究那个。”
“真羡慕老舅,自在洒脱。”
“哎,这话我爱听。四十不惑,就心无所惑,该看开了;五十知天命,明白命与运,心无所羁;六十耳顺,不再有执,万事看开;七十随心所欲,变得疯疯癫癫,是不是。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老舅说得有道理,尤其是最后一句,精辟。”
“拍我马屁呢?”
“那你开心了么?”
“哈哈哈哈,老板也是个妙人。”老头又喝了一口茶,这次却是大口喝的。
“茶也喝了,乐也乐了。该说正事了,再没个正形,就要被人嫌弃了。我来是想给自己置寿材,不知道有什么讲究的。”
杜仲看老头开始谈事情,也就不再插科打诨了。开始介绍起来,来棺材铺置寿材,分两种方式,一种是最简单便捷的,直接在店里选,看好那口就选那口,选好后,确定日期拉走就行。另外一种是定做,这类一般是东家提供寿木,店铺出人做工,这也要分是店内做还是去家里做。
老头问:店里做跟家里做怎么算?
杜仲回:店里做便宜一点,不用管饭;家里做就算工时,还要额外管饭;一般如果只是做寿材,四个人一天就能做完。如果除了寿材,还希望寿木没有遗留,那就要做的精细一点,那就需要多一个人的工时。
“哦,寿木没有遗留,这还能剩点什么?”
“寿木用的木头粗,师傅做工的时候,先计算好用量以及切割的位置,也能留下一些好木头,将那些木头再规整一下,量多可以打个方桌,量少打几个板凳啥的,还是可以的,就看木材的用量了。”
“讲究,以前的做法好像不是这样的吧。”
“确实是最近几年新出的,以前都是选好木材,直接斧头劈,那也浪费比较大,最近几年师傅们都觉得能省则省,所以就先用锯开料,再用斧子修整。”
“挺好,敢开店铺的果然不一样。”
“老舅骂人不是。”
“这什么骂人,开棺材铺就不是店铺了,你们自己还在意这个。”
“我们不在意啊,但老舅你这么说,不就是这样想的么。”
“嘿嘿嘿,小伙子知道就好,说出来干啥,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你能说,我就不能说了。”
“你们日子怎么安排的。”
“这个看东家的安排,只要东家提前出好日子,这边能安排出来,就不会耽误事。”
“如果要年前的日子呢?”
“年前?”杜仲有点意外了,这都快过年了,很少有人会在这个时候置办寿材的。
“嗯,没听错,就是年前。”
“老舅,我冒昧问两句啊,家中这是突发什么事情么?”
“还有什么想问的,一并问了,我一起说。”
“还真有一个问题,老舅是给谁置办的,怎么选的这个时间。”
“我是给我自己置办的,就是选的年底这个时间,事情现在是没什么事情,但后面有没有事情,谁说得清呢?”
“老舅家里人知道么?”
“我无儿无女,身边亲戚也只有一个侄儿。”老头精神依旧,但说出这话的时候,还是让杜仲感觉到萧索。
“您老是军人吧?”
“嘿嘿,看出来了。我年轻那会是出去当过兵,后面回来了,一直一个人过日子。”
老人虽然说自己是当过兵,但杜仲知道,一个生性洒脱,能经常喝茶品茶的人,可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兵。
“回来后是做什么营生呢?”
“回来后啊,种地养猪,在山里面,还能做什么呢。”
杜仲心里还是有疑问,但看老头不想深聊,也只能作罢,便说道:“年前的日子倒是有,只是天气冷,师傅做工可不能在屋外,花费可能会多一点。如果您没意见,那就选好日子,我安排师傅过去。”
“我没什么忌讳,日子老板你安排就好,最好就最近几天,再晚几天,我家的猪要出栏了,就不一定有闲。”
“这猪出栏还需要您自己亲自出手啊?”
“可不是,身边没人帮忙啊。你别看我老啊,一个人杀猪还是没问题的,只是刮毛开边不由自己了。”老头感慨了一下,端起茶喝了一大口,也没觉得烫。
“老舅贵庚啊?”
“哈哈,怎么现在想起来了?刚才咋就不问呢?”
“这不是看您宝刀未老,所以才问的么?”
“我啊,七十有六了,看不出来吧。”
“确实看着不像,老舅这是有什么养生秘籍啊。”
“还真有,但就是不能告诉你,哈哈哈哈。”
“小气了不是。”
两个人又喝了一会茶,确定了两天后的日期,安排人前往老头家置寿材。
在老头准备走的时候,杜仲突然问道:“老舅,人活着图什么?”
老头看着杜仲:“图什么?能图什么?图一口气吧。”
“累么?”
“累,但又怎么样呢。”
寿材的事情很快就安排好了,冬天事少,又临近年关,人手很足,一天的功夫就将事情给办了。当天晚上杜仲跟去做事的杜伯聊天,就说起了老头的事情。杜伯说:这个老头挺有趣的,但又有时候感觉有点古怪,比如说身体,没见过这么大年龄还能自己干重活的,比如说冷热,我们拉锯的锯片刚用完,都是发烫的,但他好像感觉不到,能直接拿起来。也是奇人。杜仲听在耳里,记在心里。
隔天,杜仲准备了一包茶叶,就出门往老头家去。
刚到老头村子里面,就听到吵吵朗朗的声音,过去一看,老头拎着杀猪刀,正跟人吵架,要不是被人拦着,估计就动起手来了。
“老舅,怎么跟人吵起来了。”杜仲过去打招呼。
“你来了,这么快就来要工钱了。”老头没好气地说道。
“那能啊,这不是刚好路过,就过来看看你么。”
“你跟我来。”老头又对着其他人吼道:“这事情没完,敢不打招呼到我府上来做买卖,我让你们有命来,没命走。”说完,就带着杜仲离开了。
到了家里面,杜仲打量这整个房子,老头是个爱干净的人,屋子里面一点不乱,前两天割寿材的木屑刨花都装好摆在一个角落。
“说吧,多少钱,早点算完,早点了结。”
“老舅,不近人情了啊,亏我还带了一包好茶过来,水都不给我喝,就让我走了。如果这样,钱我不要了,我回了。”
一听说有好茶,老头突然顿了一下,然后变了一个模样,笑嘻嘻的看着杜仲,浑然没有刚才的暴虐气。
“别走啊,第一次来我家,怎么能这么快就走了,好歹吃口饭再走啊。早上刚杀猪,中午炒一锅,多好的事情啊。”
“来来,坐坐,我去烧水啊,咱们好好聊聊天。”
“还是算了,你将工钱给我,我马上走,不碍你眼。”
“你看看,说你是商人好利,还不信了,别急别急,进门来了,好歹喝口水嘛。”
老头从厨房提出一个小火炉,放到客厅,然后放上水壶,打开橱柜,又关上了。然后去房间里面,拿出来一个小布包,打开从里面掏出来一壶四杯。拿到厨房去清洗好,再搁到火炉旁的小矮桌上。
杜仲拿起一个杯子,仔细的看了一下,虽然对瓷器了结不多,但一上手,再看看纹理,就知道肯定是好东西。
“这个有什么讲究?”杜仲问老头。
“没什么讲究,就是喝茶的,能有什么讲究。”
“那你跟个宝一样,还藏起来。说说呗。”
“这有啥好说的,就是一套茶具嘛,白瓷的,也不是什么老的,就是市面新烧的,当时看着好看,就买了。”
“说的这么轻飘飘,这笑是没停下,花了几个钱吧。”
“嘿嘿,嘿嘿,那必须花了几个钱。”
“要不工钱我不要了,将这套茶具抵给我吧。”
“想得美呢。水开了,你的茶叶呢。”
两个人泡着茶,细细说着各种茶事茶典,也是乐呵。
杜仲看着老头,有时候微微品茶,但有时候又突然牛饮。思考了一下,跟老头说道:“老舅,今天早上,怎么那么大火气啊。”
“哎,本不想提这个事情,你问了就跟你说吧。我这里自己养猪,没到年末,我们村杀猪卖的也就我这一家,几乎村村都如此,养猪的也都不会过界,跑别的村去卖。自己卖不动的可以去赶集卖,但也不能拖着去别的村卖。但今年不知道领村养猪的是怎么想的,竟然招呼都不打,就跑我们村来卖了,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我非得扇他。别以为是我们村的外甥,就敢乱了规矩,他想卖就来跟我说,偷偷摸摸的算什么回事。”老头越说越来劲,火气也是蹭蹭蹭的往上窜。
“老舅还记得上次我们喝茶,你说的啥么?”
“说的啥,有话就直接说,别磨磨唧唧的。”
“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七十随心所欲。”
老头端着茶的手突然停住的,突然哎呀一声,将茶杯放下,茶杯不稳,差点掉地上,还好及时挡住了。老头刚才明显是被烫到了。
老头端坐着,轻微摇摇头,然后叹了一口气,说不出的萧索。
“你不说,我其实也不愿意去想,有时候我自己确实觉得自己好像有两面,大部分时候跟平常一样,但有时候又突然暴躁起来。我一直以为是自己七十了,疯疯癫癫的,但仔细想想,都快入土的人了,六十的时候都没这样,整天能乐呵呵的,反而这七十多了,到反而没了那个心性。”
杜仲看着老头,还是决定说了:“老舅知道我是做什么生意的,经常也碰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也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忌讳。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老头看杜仲说的这么谨慎,还着重说了忌讳,就看着杜仲,杜仲目光迎着老头,好像要看穿一切。老头摇了摇头,躲开了杜仲的目光,闭着眼睛,然后再睁开。杜仲突然掏出一个八卦,照向老头,然后往下一压,将八卦盖在老头刚才喝水的杯子上。
“都说到这了,你就直接说吧。”
“你身上有个东西,这个东西在影响你,这个东西还说不上好坏,一方面他影响你的神志,但一方面又养着你的身体,你这么大年纪还有这么好的精力,估计就是受他影响。”
“那是什么东西?”
“可能是:猪”
“哈哈哈,没想到没想到,尽然是这么个玩意。你要收了他?”
“我一个卖棺材的,不做这个事情。一方面是好奇,一方面是觉得不管好坏,都应该让您知道。”
老头点点头:“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第一次喝茶,看到你可以不顾水温,直接豪饮,就感觉到不对劲了。后面听我们大师傅说您脾气有时候暴躁,也不怕烫手,就猜到了,今天其实过来就是想确认一下。”
“你能看到他?”
“眼力不到家,偶尔能看到一星半点。”
“那你能收了他么?”
“可以试试。但是,收了他,可能也会影响到你。”
“能有什么影响的,不就是老了么,七十好几的人了,能有什么留恋的。”老头继续说道:“不过你说他养着我,我倒是想起一个东西来了。”说着老头就从身上掏出一个小锦囊,从里面倒出一个小毛球。
“这是?”
“猪宝。”
杜仲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啧啧称奇,但又摇摇头。
“怎么了?不相信?”
“不是不相信,是觉得奇妙,另外就是没想明白,这东西,怎么能成灵。都说草木山石都可成灵,但那都是岁月变迁不断积累来的。这一头猪能养多久,怎么能成灵呢,如果不是猪宝成灵,那个东西又怎么附上去的呢?想不通。”
“想不通,那就慢慢想,年轻人,有的是时间。”
这次杜仲没有搭茬,而是静静的看着猪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老头也没打扰他,自顾自的喝茶。
过了好一会,杜仲才开口说道:“你想怎么处置这个东西。”
“还能怎么处置,你拿走就是了。”
“老舅,这可是猪宝,价比黄金,还是有价无市的。”
“那又能怎么样,我这个年纪的,还贪这个?”
“那我也不能白拿你的东西啊。”
“那你多给我搞点茶叶,要好茶啊,别糊弄我。”老头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
“茶叶那是小事,就算我孝敬您也是应该的。但这个东西实在是太贵重了。”
“你怎么这么磨叽,我老头子都不在意了,你还这么客气干嘛。另外你还得帮我看看,那个东西还在没在我身上。”
“那是自然,老舅,这个猪宝我收了,但我不白收,隔天我送个东西给你,你到时候不能拒绝了。”
“随你。”
杜仲看老头没有拒绝,也就没再说,开始准备给老头收了那个猪灵。杜仲先用符纸布了一个法阵,然后走到老头身后,用八卦镜放在老头头顶,镇压魂魄,一手结印,一手抵住老头脊柱,沉心静气,突然发力,抵住老头的手,由指变抓,将猪灵从老头体内吸了出来,猪灵还准备挣扎,就被杜仲一口吞了下去。
杜仲拨了一下脖子上的挂饰,仔细看了一下老头,发现再无遗漏,这才收起八卦,再散了符镇。又开始陪老头喝茶。
“那个东西呢?”
杜仲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被我给吞了。”
“不会有影响?”
“我身体特殊,不受影响。”
“那就好,老头子唠叨两句,积沙成堆,积少成多,老头子我也以为养猪杀猪能有什么,人都杀过不少,但也没想到会碰到这东西。如果不是你来,怎么知道自己是自己?你以后又知道自己是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