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河图洛书
夜深泸州城，有人梦魇缠身，一连十二梦，梦梦是过往。
草长莺飞之时，玉团子似的妹妹追在他身后喊哥哥。
祠堂四下阴森，半大的小姑娘给跪着的他送上药。
那日日头好，妹妹邀他游园，池子里的莲花正开得好，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是好景色。
妹妹问他，想不想早点接管江家。那一刻，他有震惊有兴奋，唯独没有迟疑。
他们的父亲并不能算一个好父亲，暴躁易怒，偏听偏信。风流成性。
最重要的是对他和妹妹都不好。
因为他觉得是母亲逼死了他的外室，他那个美丽的凡人外室。所以他报复母亲也厌恶他们。
后来，父亲病逝，他匆匆前去。
父亲尸身青紫哪里可能是寿终正寝，他慌了神，四处去找妹妹，最后在江一晞的院子里看见了他的妹妹。
妹妹穿着她爱的红衣，头发散着，手里的剑还在淌血，她冲他笑，白牙森森，恶鬼一样。
他接连后退，连连摇头，这肯定不是他的妹妹。
妹妹虽然骄慢但是怎么可能成为刽子手，杀人后还能笑得出来。
他听见她说，哥哥，我把他们都杀了，以后都不会有人再欺负我们。
是她……是她杀了父亲，杀了江一晞，她是疯子，是恶鬼，绝对绝对不是他的妹妹。
她走上来问他，哥哥，你以后就是家主了，你不开心吗？
没有，没有，他没有让她杀父亲，他不知道她会杀了父亲的。
真的……
恐惧不安一再笼罩他。
场景再次变幻，她坐在那里喝茶，热雾腾腾，模糊了面容。
鬼魅似的声音响起。
“他书房里挂了那个女人的一幅画像，日日摩挲，爱不释手。”
“我把画轴换掉，换成涂有鸩毒的。”
“我苦练他的写字方式，如今早已是模仿得八九不离十。”
“把大部分的私卫调了出去，也有心存怀疑的，不过都被我杀掉了。”
“他那么爱那个女人，就早该下去陪她了。”
她筹算了多年，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他听着她一字一句的剖析，心里的惊惧几乎要溢出来。她能杀父亲，他日是不是也能杀他？
突然，她就站了起来，身上变成了那红袍，举着剑就要杀他。
“啊——”
江西桉梦中惊醒，吓出一身的冷汗。
凉风灌进来，他扶着额觉得累极了。
这样的梦他不知还要做多久。
江见悟，他唯一的血亲，竟然成为了他的心魔。
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可依陆迩的性子，自己不送他也会来取，手段只会更残忍。
……
自打陆迩走后江见悟就日日与祝楠楠为伴，祝楠楠这姑娘实在心防浅，只要是不涉及她师父问什么答什么。
跟着祝楠楠这些日子她也学了点炼丹的皮毛。
不过她还知道了最重要的一条信息就是有一个上古的灵墟开了。
从里面流落出许多灵器和丹药，她怀疑陆迩极有可能是从灵墟里找来的灵力锁。
只是她现在这个样子可下不去昆仑山更别说去灵墟了。
江见悟眯着眼睛盯着某个地方出神，祝楠楠看见了只当她在发呆，更觉得她呆呆的可爱得紧。
……
宣纸铺陈，浓墨渲染，江西桉正手执画笔作画想一平心中郁气。
“哥哥真是闲情雅致。”
耳畔突然响起了一道女声，吓得他手一颤，墨色晕开，这画算是废了。
“哥哥抖什么，怕了？”
“别怕，见悟又不会怎么样你。”
她的声音渐渐与梦里重合，不过好在并非面对面，江西桉尚还冷静。
“你突然传音吓哥哥一跳罢了。”
“传音？哥哥再仔细分辨分辨。”
江西桉着意追声溯源才发现这声音竟然是从他耳朵里发出来，这样的认知差点没吓得他跳起来。
“阴魂不散，你到底在我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他的怒喝声直冲云霄，江见悟却不怵他，不紧不慢的回答道：
“记不得了，很久以前在哥哥身上留下的一点小东西罢了。”
“见悟也没想到真的有用得到的一天。“
“哥哥的梦魇发作的还厉害吗？”
这下江西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这好妹妹原来早就提防着他了，果然是个冷血的怪物养不熟，亏他之前还心存愧疚。
“你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
她既然找上门来就还有商量的余地，江西桉小心斡旋道。
“都是小伎俩，见悟也只想让哥哥做小事一件。”
“去别院池塘里挖一块玉，送到昆仑山来。”
这事虽然听着奇奇怪怪但他心里仍旧松了口气，还以为她会让他救她出来。
“可以，但是你得保证今后消失得干干净净。”
“当然，今后江见悟再也不会来找你。”
这句话声线压得极低，江西桉听了都有些恍惚。
……
“咳咳……”
祝楠楠闻声转头就见江见悟剧烈的咳嗽着，脸更是白得几乎透明。
“你怎么了？”
“快快快，张嘴，这是急救的丹药。”
一阵手忙脚乱过后，江见悟才脸色缓和了一点，没那么吓人了。
“你方才怎么了，可是急症？”
祝楠楠炼丹却不通医理，学的都是书上的古法炼制。
师父朴阳子大多时候都神龙见首不见尾，只说等她把书研究透了再教她别的。看江见悟的病发作得快又凶就揣测道。
“是，方才多谢楠楠了，救我一命。”
匆匆应下，她微微喘着气，整个人都还在祝楠楠怀里，实在是远程控制消耗不起，她现在基本上脱力了。
“不谢不谢，只是你要好好调养才是啊。”
祝楠楠有些心疼她这样病弱的身体，这平日里得受多少罪。
江见悟这哪里是什么急症发作，只是灵力透支让身体承受不起了，不过哄骗过了江西桉也算是没有白费力气。
她可从来没在他身上下过什么东西，刚刚那不过是一个大型的幻境。
可怜江西桉被心魔折磨得已经草木皆兵。
她也根本解不了他的心魔，只能短时间内通过下精神暗示来缓解，也就是说方才那些话就只有一两句真话。
真真假假，是为幻。
江见悟从她师父那可不止学了剑，散修那些看上去不入流的门路也学了不少。
而且她敢肯定江西桉不敢去找人瞧身上毛病。
毕竟江家家主有心魔这种事传出去可是直接会被群起而攻之的啊，他才坐热位置哪里肯露这么大的风险。
一块玉而已又不是要他的命。
自打那日后，祝楠楠就天天送丹药过来也有些草药捣作的药汁，她日日受药水侵泡身子恢复得也快。
俗话说，投桃报李，她现在也什么能送的，就从储物袋里取了几束莲花出来。
这花是莲花开得最好的时候折的，她又用点小法子给它定格在盛开的时候，不凋不落，一直如此鲜活。
礼轻情意重，昆仑山上也少有花朵这样脆弱的东西，物以稀为贵，祝楠楠也喜欢。
半月一晃而过，一小童才携一方盒而来，江见悟抬手自他头顶而过模糊掉他的这段记忆就放他离去。
她解掉方盒上面的禁制取出一块通体乳白的玉，然后即刻将盒子焚烧殆尽。
江家有一传世的神器——河图洛书。
由历代江家家主保管从不外露。
世人多以为洛书是一部书谁能想到是一块玉呢。
她当时偷换画轴时发现这画轴比寻常画轴的大小要粗许多。
心下起疑就把画轴刨开才发现里面是空的，有信一封，有玉一块。
江见悟这才知道她那好父亲竟然想把洛书给江一晞傍身以防止他死以后江一晞在江家无立足之地。
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还真是爱她啊。
将洛书这种只传家主的东西给一个连灵力都不能收聚的人。
可惜他的慈父之心可能白费了，洛书和运行法诀江一晞一样都拿不到。
她当时就把洛书扔进了池塘，想着等一切尘埃落定再给江西桉，后来没等她送出玉江西桉就把她送出去了。
江见悟知道江西桉肯定细细查了这玉，却没能发现如何特别之处才敢把玉送来。
要是他知道这就是洛书恐怕要气吐血。
手里把玩着玉，口中念诀。玉逐渐散发荧光，最后化作白光一阵没入她眉心不见。
有了洛书托底她心里也畅快许多，河图洛书运转到一定程度就能跨越空间时间。
只是无人知晓代价是什么，有舍方有得，运转秘宝触动天道法则，因果自负。
还是得感谢陆迩不在，不然这宝贝就得一直埋在淤泥里了。
说起来陆迩此去大概就是为昆仑山造势，为仙门开路。
就看幽罗宫是会如何决断了。
其实依她来看昆仑山都让陆迩出面了就是存了准备把西北作前线的心思。
这一点幽罗宫未必不知道，只是现在许以知尚未完全控制幽罗宫局势，她能不能空出手还是问题。
其余殿主都心思各异，局势很可能会向仙门大幅倾斜。
这样可不妙啊。
思前想后的，她胸口又隐隐的作痛起来。
不过许以知那样的人向来不能以寻常度之，她绝非束手就擒之辈。
少年时随师父到幽罗宫小住过一段时间，许以知与她年纪相仿就被夫闫充为玩伴，日日相伴。
那时候的江见悟不知道夫闫就是魔道之尊，更不知道与她玩耍吵闹的玩伴会是后来以杀止杀，手下冤魂无数的幽罗宫少宫主。
不过到了现在她也还是不知道师父与夫闫到底是什么关系。
一个仙门的莫测散修和魔道之尊关系匪浅，怎么看里面都有些不可窥视的从前。
只是可惜夫闫殉道，师父闭关，他们的一切都会被逐渐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