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昆仑山巅
群山绵延数千里,浓雾汹涌,晨光熹微。
山路难行,他抱着她御剑,她缩成小小的一团窝在他怀里像猫儿一样。
陆迩带着江见悟一同去正清殿领命,想着她能和宗门里的人混个脸熟,这样在这里住着也不至于太寂寥。
正这样想着还没落地就见正清殿外被围得水泄不通。
“这可是怎么了?”
方才还昏昏欲睡的人一瞧这阵势立马就来了精神,伸长了脖子去望。
陆迩有些无语,这爱看热闹的性子是一点也改不了,抬手就给她摁了回去。
“掉下去可就小命不保。”
“夫君,你说有没有可能你后院着火,宗门大乱啊?”
江见悟极尽恶意的揣测道。
陆迩不予置评,只猛得加快速度俯冲下去,吓得她连忙抓紧了他的衣襟。
这人是故意吓她吧?小气吧啦的男人。
“林师姐不可能做出残害同门的事的,肯定是有人贼喊捉贼。”
年轻的弟子义愤填膺,旁边的弟子们也接连附和,他们都更愿意相信平时为人温柔的林师姐。
听了一耳朵的江见悟忙低声问陆迩,
“什么林师姐?”
“林姓弟子众多,我如何知晓是哪一个。”
陆迩确实不知道,平日里他要么在练剑悟道,要么就是在外作战,实在不清楚这些。
有眼尖的弟子认出了陆迩,大喊了一声,
“晏清尊者回来了。”
这下好像撕开了一个口子,此起彼伏的问好声不绝于耳。
陆迩只是冲他们微微颔首就拉着江见悟从中间空出的地方走了进去。
而里头正在对峙,一边是个穿蓝衫的姑娘,此时正哭的梨花带雨,另一边是个穿术袍的姑娘皱着眉头不发一言。
他们两人的突然进入让上首执法长老中断了问话,转而对陆迩道:
“正好你回来,也来听听,我们宗门可是很多年没有出过同门相残的事了。”
这话一听就感觉意有所指。
陆迩:“……”
多年以前,他刚在剑道上崭露天赋,难免有人眼红嫉妒,那时年少轻狂一剑就将一个背后造谣生事的外门弟子刺成重伤。
江见悟感觉气氛有些诡异,看了看陆迩又看了看执法长老。迟疑道:
“上一个不会是你吧?”
她声音不大,但执法长老还是听见了,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不等他说话,执法长老就道:“你想来也有经验了,这次就你来处理处理。”
这两个女弟子都是各自师父心里眼珠子似的人儿,免得那两个老家伙来找他掰扯就索性让陆迩这个小辈来处理,谅那两个老东西也不敢去找天尊说道。
陆迩无奈应下,江见悟也就顺道听来了前因后果。
这蓝衫女子是筮占门新收的嫡传弟子,林思妤。
这着术袍的就是朴阳子的唯一弟子,祝楠楠。
她们是旧相识,私下也有往来。
今日祝楠楠炼丹的炉鼎突然爆炸,平日里她都是守在炉子边只是今日有事外出也就正好逃过一劫。
若是意外倒也罢了,问题是祝楠楠发现炉子里多了一味硫磺,是有人故意加害,而这近日出入她洞府的除了她自己就只有林思妤了。
面对指控,林思妤是死不承认和疯狂哭泣。
江见悟看这情形莫名眼熟,这……不是她那庶姐如出一辙的手段吗?
不过,江一晞哭得可比她真切多了,那眼泪是不要钱的掉啊,不像这位现下已经没什么眼泪了,只是一味地抓着帕子抽噎。
“去查硫磺的用度明细。”
陆迩招呼执法堂的弟子去查。
江见悟挑挑眉,这种小事哪里需要查。
林思妤不是她那个不能修道的庶姐,对付林思妤不需要那么麻烦,一个心魔誓就可以让她原形毕露,更何况……这位祝楠楠真的只是碰巧躲过一劫吗?
什么旧相识,怕是积怨已久才对。
“夫君,既然两位各执一词,不如让两位各立心魔誓,也好看看谁在撒谎啊。”
她语气轻柔,脸上娇笑像是不谙世事的大家闺秀,可说出的话一点也不留情。
心魔誓一旦立下,若有违背就是欺瞒天道,渡天劫的时候心魔乱智就是一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执法长老在一边看着,想着还是年青人路子野,不怕得罪人。
陆迩听了也不拂她意,示意两人立誓。
林思妤顿时就急了,她早见事情败露也不着急。
祝楠楠那个蠢货哪里能有什么有力指控。
只要将时间拖长,师父师兄自然会来救她。
哪里知道会杀出陆迩和这个女人出来坏了她的主意,没办法她只能硬生生挤出几滴眼泪,怯生生地看着陆迩道:
“师兄这是不相信思妤吗?”
“思妤真的没有想害楠楠,思妤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楠楠要说我要害她……”
昆仑山四大宗门:筮占门,器制门,剑宗,逍遥门。
陆迩是天尊的弟子不与各宗门嫡传排辈,是以他们一般称道号或者尊称。林思妤这上来就套近乎叫师兄,也是个人才。
不过陆迩这种人可不会怜香惜玉啊。
“不立誓,就是心虚,即刻收关。”
陆迩懒得跟林思妤拉扯,也不想看她矫揉造作的表演,这装得还没江见悟像。
“师兄怎么可以听外人三言两语就武断决定。”
这林姑娘对着陆迩说话,眼睛却瞪着她,活像她蛊惑了陆迩害她一样。
事实上,林思妤确实在心里恼恨,都怪这个女人提出心魔誓,怎么会有这么心思歹毒的女人。
听见林思妤话的祝楠楠也惊呆了,这林思妤真的脑子没坏吧?
冲着人家明媒正娶的妻子说对方是外人,她还真是被那些狗腿子捧惯了,忘了她眼前的是陆迩,这位可脾气不太好。
本来以为要费好大功夫的,现在好了林思妤撞上陆迩,也就不用她费心思了。
眼看着林思妤现在的态度还是打死不承认,江见悟索性就笑道:
“既然如此,不如看看祝姑娘有没有什么证据好了。”
祝楠楠既然能躲过林思妤的暗害说明她是有点准备的。
而这边祝楠楠一回神就撞见江见悟朝着她笑,明眸皓齿有如初雪消融。
不得不承认这晏清尊者的夫人确实是个美人。
遥记得婚仪上的她嫁衣如血,珠翠满头,脸上浓墨重彩的勾勒,美得不可方物,山中精怪一样。
祝楠楠当时远远一见,到如今都难忘,浓艳如此,难怪晏清尊者恨不得金屋贮之。
“有吗?”陆迩见她始终不作声就问道。
听见陆迩着意的强调,祝楠楠才散去心里七七八八的念头,忙道:
“有留影石一块,平日里我用来记录丹药制作用的。”
这下林思妤懵了,她来往祝楠楠洞府已久,从未听见祝楠楠说起留影石,更不曾见到。
她要是现在还不知道祝楠楠是顺水推舟故意为之的话,她就是傻子了。
“祝楠楠你……”
林思妤一下没忍住指着祝楠楠就想开口大骂。
陆迩一道符咒就封了林思妤的嘴,她现在没什么说话的必要了。
验明留影石,林思妤就被当场收关。
经此一事,江见悟倒是对祝楠楠起了心思。
朴阳子,黄白术上的大家也擅阵法演布,传闻他所炼制的金丹能生死人而肉白骨。
可他独立于昆仑山四大宗门之外踪迹难觅,多少人求他一药不得。百年也就有这么一个徒弟,祝楠楠的分量不言而喻。
而且江见悟纵观祝楠楠方才言行,也觉得她是个值得相交的人。
此事一了,陆迩随执法长老而去,江见悟随即邀祝楠楠一道回去。
祝楠楠和陆迩的洞府天南地北两个方向,但是面对江见悟她又不太说得出拒绝的话,最后两人还是一起相伴离去。
一路上两人轻语闲谈倒也和睦,祝楠楠话不多,但江见悟说的每句话她都认真听着,时不时还看着江见悟笑。
送至凌青峰,祝楠楠欲折返,却听身后女声。
“我一人在此并无熟识,今日见楠楠,深觉亲切。”
祝楠楠未转身也依稀能猜到江见悟此刻巧笑嫣然的模样,她心里也升起隐秘的欢喜。
自小她就不善言辞少与人亲近,独有一个林思妤还是为了让她作陪衬。
她越沉默寡言就越衬得林思妤能言善道,她灰扑扑的自然衬得林思妤娇花模样。
来了昆仑山她拜入师门,自知自己也有闪光之处,何苦还与人作陪衬。
林思妤却不能接受这样的转变,先是假意与她谈心希望能回到从前,后来就是造谣中伤,甚至想害她性命。
难怪师父说,美人心毒。
不过江见悟这样的美人哪里还需要特意找人作陪衬。
“我也是。”
她转身冲着江见悟扬起一个笑,八颗牙齿都露出来有些傻气。
“那我以后能去找你吗?”
凌青峰常年冰封,四季飘雪,江见悟站在一片白茫里看上去实在寂寥。
祝楠楠看着看着就生出一种她和自己一样孤苦的错觉。
“当然可以。”
“只是我……我不太会说话,你不要嫌我木就好了。”
祝楠楠想亲近她,又怕她发现自己木讷无趣。
“怎么会,我只觉得楠楠可爱,哪里木了。”
江见悟脸上的神情真切起来,眼睛亮亮的闪着光。
将她庶姐的手段取其精华而自用是她处于弱势后最大的改变,
强则武力倾覆,弱则攻心为上。
走过一路风雪,江见悟到了洞府口,她往里去就见一块大石碑上密密麻麻的剑痕,长短不一,新旧交错。
伸手去摸还能感受到汹涌的剑意。
陆迩是个实在有天赋的剑客,可她又何尝不能走出一条属于她的剑道。
手掌打开,她垂目而视,眼看着这手愈发娇嫩了。
她也已经差不多一年没有摸过剑了,再加上逃出去之前被关在庭院里的两年,实在是陆迩误她。
要摆脱眼下的处境灵力锁才是她最大的障碍。
那东西原是上古流落下来的玩意,天下早就难见一二,也不晓得他从哪里搜来,更别说怎么解开了。
这些事都还得慢慢来,急不得。
次日一早,江见悟就提着桃花酥去寻祝楠楠。
这酥是自陆家带的,做得小巧精致,入口即化。
修士大都辟谷,只是一般年纪不大的修士们还是很重口腹之欲。
“唔,这点心很特别啊。”
祝楠楠尝了尝,觉得这点心与她在家时吃的不同许多。
“你喜欢就好了。”
江见悟温和笑着。
祝楠楠却羞赧起来。见悟会不会嫌弃她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啊?
祝楠楠没纠结多久就听江见悟在问她刚刚炼好的丹药。
听着不绝于耳的夸赞,祝楠楠再没心思想其他,只小心翼翼的解答她的问题,生怕被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厉害。
江见悟眼睛里的仰慕之色令人动容,祝楠楠都有些不敢直视。
她真的有这么厉害吗?
那是不是说明她也可以成为像师父那样。
祝楠楠心里漏了一拍,生平第一次有了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
天下许久不见烽烟,仙魔两道战事平息多年,妖族也不再常常挑事。
只是近日多地频起纷争,仿佛又见死灰复燃。
早年间与魔道签订的契约明明白白将淮北一带划给了仙门,可是北边的淮阳城和北邚城前段日子屡屡被魔修侵扰,散修们不堪其扰。
佛教徒们最近也都把脑袋别裤腰带上过日子。
各地都有信徒被屠戮,或是灭门或是屠村。再这样下去,他们都只能把佛祖菩萨们收起来放心里供奉了。
毕竟菩萨不一定真救命,那些屠戮者是真杀人。
有趣的是也是同一时间魔尊夫闫以身殉道,一方圣人就此陨落,幽罗宫也都重新洗牌。
少主许以知没能顺利登位,各殿主也没有造乱,魔道陷入诡异的平静中。
一切都像死水里扑腾,动作大但不见水花。
陆迩启程去往北边前夜,天尊将他传去见了一面。
山河月明为背景,他就站在崖上,静静的,像一个寻常的师父要在徒弟临行前叮嘱一般。
“魔修之辈,凡是犯到你手上者皆杀无赦。”
这话里的意思极重,陆迩心下自有计较,面上就问了句:
"无论何人?”
“无论。”
看来师尊是不想与魔道为好了。
不过现下幽罗宫自顾不暇,确实是釜底抽薪的好时候,一鼓作气将他们打散了也免得日后难缠。
陆迩领命离去。
夜风吹起他的衣袍,背影零落。远远看去,风也潇潇,君也潇潇。
天尊目送着陆迩远去,心里不由感慨,
他这徒儿啊……
四岁拜入昆仑山修习剑道,三十五合道,五十二尊者,百年圣人未尝不可。
只是还是年纪太浅,有很多东西都还不懂,对于修道又难免急功近利,要好好磨一磨才能成就大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