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潦草的军训
学美术这件事,是我高中时用执念换回来的人生中第一次反抗,当时我只觉得,如果不去这么做的话,估计我离死也不远了,我是如此迫切的需要一个窗口,来倾诉心中的愤懑、抑郁、悲哀与各种消极情绪。后来我才明白,我是在人性的救赎中自我折磨,我只是想在这一片漆黑的世界中寻找一丝能够让我喘息的净土,尽管那片乐土不该被我这一身泥渍染污,可我还是用泥泞的双腿前行,直到冥冥中冒众人之大不韪,选择了学美术。
也许是生养我的地方太过蔽塞,我学艺术便注定了不是一条畅通无阻的路。父母也就高中文化,边境山区里的高中文化,视野闭塞得只能向周边的人看齐。所以在学校见到我一边学美术还能考级里前十的时候,班主任果断约谈了我父母,让我好好读书,说学美术就是个屁,只有考不上大学的差生才去学美术,而我父母带着对我的忿忿不满同意了。不过事与愿违的是,他们也没能熄灭我的执着,可能连他们也不知道,对他们而言,毫无意义的画画,于我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看我父母劝不了我,于是在班主任地怂恿下,后来直接找各个科任老师与我约谈,最后甚至于闹到校长约谈我,不过阴错阳差的,我第一次因为压抑得太久而翘课,校长也因此没找到我,便只能作罢。
当然我翘课也不至于在大街上闲逛,相反,我只身上了山,因为山中有个庙,我想去见见菩萨,问他如何才能解脱、获得清净。我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山,走过遍野的水仙,行至山腰时,陡坡才沦为平地——残破的大殿残喘于瓦砾之间,杂草丛生在院场两旁,我蹒跚着走入大殿,只见菩萨端坐其中,我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然而他只是无言地看着我,我顺着他的视线回过头,只见山下的城,只是钢筋水泥林立起的泥沼。我在山上坐了许久许久,平静安详,直到临近放学,我才下了山。
那天过后,我一夜夜的睡不着,憔悴如泥,脸上的痘痘多得仿佛要排星布阵。我当时无数次都在想,要不我就这么死了吧。
就在我要告别世界的时候,我女朋友来找我复合了。我当时真的有一种错觉,以为她是上苍派来搭救我的,她也对我说,如果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就为了她活下去。她跟我说这话的那天,我哭得像个傻逼,仿佛把这些年一切的负面情绪都哭出来了,我认为,是菩萨显灵了。就在我以为人生要翻篇了,没想到翻篇的只是前面十几年。
在我度过了心中的这个坎儿之后,因为一些事,我们又分了,然后又复合,如此往复着,直到如今。不过也是因为她的介入,我感觉人生仿佛又有了新的希望,于是我就决定顶着众人的嘲笑与讥讽,我要参加美术高考,而且要考就考最好的学校。当然,我家里人最终也还是同意了我的决定。
不过兴许这就是命运使然,我没能考上别人眼中最好的学校,却在入学两年后发出了一声感叹,这其实是上苍安排的最合适我的学校。因为我的人生从此刻开始,真正突发了变化。
其实说实话,哪怕我考上了大学,也依然不知道美术生到底是怎样的存在。我知道的只是,大概所有的大学生在心态上,应该都差不太多就是了。
跟众多普通人一样,对于我而言,最敏感、最尖锐的话题莫过于恋爱的话题。与我一样,带着恋爱狗的头衔来上学的人也不少,但绝大部分大学生始终都还是以单身贵族的姿态进入校园的。
实话实说,在大学期间能成双成对的虽然也不乏例子,但真正能修成正果的,也属于是凤毛麟角。尽管如此,但让人难以自拔的是,荷尔蒙依然强烈且不断地敲击着每一个年龄在十八岁附近的大学生悸动的心,尤其是在这种艺术类的高校里。兴许更早的与艺术接触,因而使得热衷于打扮的女生相对要多一些。再加上了被各类化妆品粉饰后的妖娆后,难免不让处身其中的男生为之狂野。不过以我的交际圈的广度和极度内向且闷骚的性格来说,在什么学校似乎对我而言,都不会有太大的差别。因为就我而言,无非就是对漂亮的女生最多也就是多看上几眼,便悻悻转过头,毕竟我有女朋友,尽管她因为多种原因选择了复读,但我的矜持绝不允许我背着她更进一步地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我倒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只是她于我有救命的大恩,我哪怕肝脑涂地,也不可能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
很快,一周的时间匆匆划过,刚刚开学的一周里并没有任何的课程安排,对于学校来说,兴许也就是给学生一点熟悉校园与周边环境的时间。所以期间我们除了各自打游戏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的事情发生。因为学校规模很精致,所以不需要任何人的引导,我们也能在半小时内走遍学校的每一寸角落,所谓的熟悉与适应,对我们而言,根本没差。浑浑噩噩地又过了几天后,我的大学生活终于步入正轨,有了些许的变动。虽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的到来的时候,我依旧是面露苦涩。对我来说最大的噩耗想必就是军训了,因为自打上高中后,由于情绪低落,再加上缺乏锻炼,我的身体一直处于很虚弱的状态,我实在是担心自己会不会真的发生什么晕倒之类的、丢人现眼的事,我并不想成为“万众瞩目”的存在。毕竟之前高中的事,基本搞的人尽皆知,就连以画室的名义,帮学校去出个黑板报都要被人指指点点,寂寂无名反而是现在的我最想要的结果。
在换好迷彩服,按照学校老师的指示,逐一登上大巴后,我便戴上了耳机,陷入了沉睡。司机在开了三个多小时后,我们总算是到了密云的一个军训基地。刚一下车我的右眼皮就开始不停地跳,所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完蛋”了。但此刻仍旧坚持唯物主义的我,立刻想到所谓专家的说法,即大概就是没休息好吧,所以我也没当一回事,便匆匆跟上了先行的部队。
下车后由老师带队,男女各自分开,占据了东西两面的简易房,中间则是由一个直径约四百米左右的大操场隔开。走在操场上,看着完全由砂石铺就的地面,我的心稍微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水泥,不然要是晕倒,铁定疼死。领完了所需的物资,老师给我们纷纷安排了宿舍,剩下的就是铺床与放置行李。
宿舍很大,以我们班男生的人数来算,还多了两个床位,所以我们也多了两个其他系的战友,学成与威龙。在大家有说有笑的相互了解完之后,大家分别拥有了自己的新绰号。当然这事也怪我嘴欠,跟他们说我家那边有一句骂人的话,于是他们就以此给我取名“巴哥”,后来因为实在是不雅,又鉴于我略深的肤色就变成了“八哥”。
第一夜,教官来巡视了一圈之后,便熄了灯,大家也遵照指令匆匆睡下。虽然估计没几个能睡得安稳,但在出声就全寝起来跑圈的威胁下,大家也不敢出声。像我这样认床的,直接就只能在床上彻夜辗转了,所以第二天,戴着黑眼圈的同时,我的眼皮跳又加重了。
此时虽然我也相信专家说的,但我内心却突然有了一丝莫名的恐慌,那种莫名的躁动,感觉就像是一种预兆一般,时刻敲击着我脑袋里突然绷紧了的弦。当然,在后来我接触了命理学之后,我自然能够轻易明白,这种奇异的感受其实叫做“觉”,但当时对此一无所知的我虽然心底隐隐地有着几分担忧,却依然没去理会。
然而一切果然如我所料,军训的第二天,在满怀激情的参加了射击训练之后,我的狗腿真的瘸了。在我从下山坡上面跑下来的时候,崴了一下,当时虽然突然刺痛了一下,但跳了几步后,感觉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就没在意。直到晚上出门集合唱军歌的时候,我的脚已经不能碰到地面了。一碰我便会叫得和杀猪一样,教官看着我肿的像猪蹄一样的脚踝,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让学成带我去医务室。不过,中途他嫌我一条腿蹦得太慢于是便说要背我。因为医务室在女生宿舍那边,偌大的操场此刻在我眼中也变得无比的遥远,尤其是在女生众目睽睽的视线下,我就像个傻瓜一样单腿蹦着,那种感觉,估计除了我以外,能接受的并没有几个。我倒是无所谓,不过兴许是他觉得实在是太丢人。最后,我拗不过他,只好悻悻同意了。不过结果就是他嫌我太重,到中途又给我放了下来,让我接着蹦。
不知道是该是什么表情,在我到了医务室之后,辅导员也闻讯匆匆赶到。我当时的辅导员还是女的,法学毕业,约莫三十岁的样子,听说还没结婚,小道消息说给人的感觉比较奇怪,人情味比较淡泊。她一进来就问我怎么伤的,我只好又复述了一遍经过。接着她就转头问医生,我这情况还能不能继续军训了。医生瞥了她一眼,一脸鄙夷地说我这虽然骨头没事,但伤筋动骨一百天,所以基本上军训也就报销了。我当时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倒不是我对军训有什么意见,只是因为我眼皮突然就不跳了。于是之后我就顺从辅导员的意思,加入了“内训”班,其实可以理解为“板报”班、“采访”班、“编辑”班,反正大概就是后勤管理的意思。
而令我惊讶的是,室友驰哥居然也在这儿,后来才知道,虽然作为黑龙江“地头蛇”的他身高不足一米七,但热衷于打球的他,在高中的时候,给腿打断了,入学前才刚刚出院,腿里此时还夹着几根钢板。虽然驰哥抽烟喝酒,而我烟酒不沾,但他可以说是我本科期间最好的哥们儿,也是我唯一起过冲突的人,不过这都是后话了,不过他那种东北人的爽朗与真诚,是我的的确确能够感受到的。
当时,在知道我来意和原因后,他的第一句话问我的是:“你打球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说打,但我只打乒乓球。于是我接下来的军训生涯基本每天都是跟驰哥一起度过的了。虽然后面从各系因为各种原因来了不少的人,男男女女,逐渐让内训班热闹了起来,但我跟他们基本没什么交集。
浑浑噩噩的度过了十天的军训,对其他人来说兴许是身心的疲劳,对我来说,可能就只是每天写写稿子,跟驰哥吹吹牛的养老生活。虽然途中也曾被老师称赞过我的文笔,但对当时的我而言,走上美术这条路的时候,写东西对我而言,兴许就是无聊的时候,消遣消遣了。
直到临走的那一天,我的脚依然隐隐作痛,只不过程度已经很轻微了,起码我已经从“独行侠”,恢复了正常的步调。当然,其中最难忘的事也不是没有,由于我本身就是来自边境小县城的村里,所以对于绝大多数人形容中令人作呕且辣眼睛的土厕所我早已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但的的确确有一件事让我挺震撼的,那就是关于洗澡的事情——我第一次见到人贴人的澡堂,当然这话我并没有用任何的修辞,我只是实话实说。那种一群男人相互挤在一起,围着一根水管肌肤相亲的场景,我实在接受不了,所以中途我也就洗过一次,其实也就是不谙世事的第一次而已。自那以后,我跟驰哥就再也没去洗过澡,所以毋容置疑的,军训结束后,我就把军训服扔了,不是我奢侈,也不是我不念旧,而是我无颜面对它。
坐上了返校的大巴,我仔细打量了一下周围,确实没有看见影视剧中,那种跟教官依依不舍,梨花带雨的景象。于是我回头看了看身边满脸写着开心的驰哥,把原本掏出来的耳机又装回了兜里,我摇了摇头看向窗外,车子缓缓开动,外面的景色也缓缓地向我身后退去。如此,我大学的第一个难忘经历,也终于落下帷幕。在跟驰哥交谈了一会儿之后,随着车厢行驶的晃动,我疲惫地合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