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入学
九个月后,我带着几分憧憬,几分寂寞考入了自己母校。它是一个让我把青春年华肆意挥洒的地方,也是让我真正与易学结缘的地方。
拖着行李箱,背着包,游走于熙熙攘攘的人群,父亲跟在我身后,这是我们到北京的第五天,与众多家长一样,以送孩子的名义,他也是第一次踏入了北京这一块令多数人艳羡的金玉之地。在游历了北京的诸多景点之后,我对北京的感触变得更加的忧伤了,哪怕当时仍是九月,但此地与我眸中,早已入秋。除了王府井的水泥林立,其余地方,也与其他地州的省市无异,倒是这寥寥的一点绿植,让见惯了森林的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萧瑟。说实话,这时是我第一次到市中心来,之前考学时,由于地方太过偏远,所以我从未涉足此处,来母校倒是第二次,因为校考的时候,我已经来过了。对绝大多数人而言,这西南一隅如天堂般的圣殿,对少数人而言,它也如地狱般的魔窟,但对更少部分的人来说,它便是介于二者之间的灰色地带。倒不是说它三不管,只是它像灰色一样忧郁罢了。我想绝大多数人如我一般,与清华、央美失之交臂后,便遗落下了凡尘,飘散在其余各大高校,而我便在不幸中成了万幸,成了这其中的一颗灰尘。
我的性格让我本无如此的执念,然而却是环境的使然使我不得不往前。而这种被逼无奈,事到如今除了心酸,剩下的就只是阵痛了。
我不知道从父亲肥硕的身体中感受出了什么,但自我母亲口中得知的些许,他们虽有遗憾,但已然满意至极。因为家里的生意变得愈发困难,所以母亲被迫地无暇抽身,所以只有父亲来送我,尽管在我眼中,这种无暇根本就是儿戏罢了。我家里本是摆路边摊的,自打我爷爷奶奶那一代便是如此,家父本是下岗职工,但只因年轻时荒淫无度,造次如是,故而才如此。家母那边则是世袭着摆摊的自力更生,所以我的童年并没有正常人拥有的欢乐,即便我双亲本是同学早恋的嗔念,而我是他们名正言顺的产物,但年轻人的爱总是容易被现实挥洒殆尽,尤其是当一方像是累赘一样遭人嫌弃的时候,以前的累赘是我母亲,现在的累赘是他们彼此,而我如果再不毕业,估计很快也得变成累赘。
毕竟打我尚未降生起,我父母对彼此的爱就挥霍一空了。我一降生就预示着童年会在阴霾中苟延残喘,家对我的概念而言很虚幻,但我始终都认为它本不该是地狱张着獠牙的众生拼凑在一起,除了彼此撕咬,别无生存的理由的地方。即便如此,也早该分道扬镳各自安好,可那个年代,我爷爷奶奶怕极了村里的风言风语,终究还是给劝了下来。不过兴许这便是家母的命数,以至于事已至此也要坦言她不曾后悔,我以为从她的口中得知了爱情的真相,后来才知道,这世界充满了自欺欺人的谎言。爷爷奶奶其实是我母亲的父母,他们没有儿子,于是父亲入赘,所以外公外婆才叫爷爷奶奶。我小的时候,经常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家里,除了泡面与电视,我什么都没有,除了把每天的早点钱省下来,一周去买一本漫画书而外,我别无其他的执念。当然除此而外,我每天还得时刻在寂寞中等待着烂醉如泥才肯回来的父亲,以及操劳了一天赚不到几个钱的母亲回家后的吵骂与扭打。所以我从来不敢与他们有过多的交流,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兴许怕被波及,亦或是怕他们谁先被打死,但那些在我当时稚嫩的眼中渐渐的都麻木了。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感觉自己生活在世界上,跟集中营也差不多,我估计上辈子是个战犯,所以这辈子转世来赎罪吧。不过值得庆幸的是,离县城不远的老家,还能见到爷爷奶奶,而那也是我唯一的避难所。用我小姨的话说,这二十年来,我还能够拥有正常人的情智,就算是老天爷给我最大的馈赠了。也因此我越来越觉得我这辈子就是来赎罪的。
但毋庸置疑的是,能到北京上大学这事,除了我,家里的所有人在我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都乐开了花,恨不得让全村的人都知道。而我也只能应和着他们,抿嘴一笑,笑得无比真实,笑得如释重负,但笑完了就转过身,一个人回房间里看着远处的天空,长吁短叹。
我打小就明白,精神上的痛苦才是最痛的,即便这在我家那种边境的穷乡僻壤里会被人嘲讽为吃饱了撑的,因为大家都是笑着说这话的,而且还要指责我为什么不笑,所以后来我也就学会笑了,只不过是笑完了之后,回过身再找到没人的地方,默默地哭。我是一个爱哭的男孩,或许是感情太丰富了,所以我除了哭而外并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来宣泄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愤恨。我不知道我是犯了什么错,老天爷要一次次折磨我。可这一切在我步入母校后,我觉得,老天爷逐渐把属于一个人的情感又还给我了,这才是我真正需要的,这才是我本科四年最大的收获。所以老天爷给我筛选出了最适合我的学校,那种最初时候的不甘与无奈,最后都化作了风中的一缕尘埃。不得不说,除了感情生活一塌糊涂,其余方面,我的确过得很开心,起码我享受到了久违的,真正的自由。
以前我是不信命的,坚持着唯物主义,觉得人定胜天,后来我才明白,人是逃不过命运的,有缘的东西,不管怎么躲都会以其它的方式回到你手里,有缘的人也是,而这个学校便是我的缘始之地。
当我与父亲赶到报到处的时候,已经有人在排队了,于是我们赶紧加入排队的队伍,开始着陆续进入由排练室临时改造而成的新生报到处。一路上我们依然没有过多的交流,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而我则是没什么想说的,就连他与我唯一的一张合照,也是在长城上花了几百块让人现拍现洗的。按我的性格,若是现在肯定会让路人给我们拍一下,然后回来自己花几十块洗一下就行,可当时的我说不出口,而他也说不出口,因为他没跟我交流很久了,所以我们只能心酸得任人宰割。那一刻我真的感到了一丝心酸,我不知道什么是原谅,就像我不知道是我原谅了他,还是他不那么怕我了。毕竟我之前因为他摔了我辛辛苦苦攒了整整一个学期的零花钱才买到的手机,曾经拿刀相向过,也曾大逆不道地说过这家有我无他的宣言,而自那以后,他几乎没有再说过我一句。
因为到的还算是早,所以很快就轮到了我,就在父亲正要迈步与我一同进去的时候,一个女老师拦下了他,说都送到这儿了,就让孩子自己进去吧,有些事不让孩子自己面对,他是永远长不大的。父亲一愣,而我叹了口气,父亲把装着学费的包递给我,然后接过我手里的行李箱,接着熟练的在外面点了一根烟,目送着我走进报到处。尽管我能明白那个女老师也不过是好意,但那一刻要不是人多,我可能真的就想冲那个女老师喊出来,你懂个鸡巴,这可能是我爸能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来了北京这些天我才发现,他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连正常与人交流都做不到,北京这个地方,离我父母真的太远了,而我接下里在这个学校的这么些年里,根本就不可能再出现他们的身影了。
当我们循着门牌号走进宿舍的一刻,我室友们早已经到了,除了大智,我们都是家长送来的,那一刻我回过头,感觉不太能面对笑脸相迎的他。他笑着过来跟我们说话,亲切的给我指了指床位,然后我们就开始收拾,而就在我要亲自动手的时候,父亲已经先我一步拿着毛巾和盆去了盥洗室,然后回来把我的床擦了一遍,带着刚刚楼下买的宿舍三件套,开始给我铺床。我上前说我来吧,他说我弄不好,让我在旁边熟悉一下室友就行,然后就开始自顾自的给我置办家伙事儿。
那一刻我想我们都释怀了。
大智说他是大连的,确实相比我这种黝黑的肤色,他白得像个娘们儿,后来有传言说他可能有点弯,所以他极力想通过找对象来自证清白。不过他的感情路线一直不是很顺利就是了。
就在我向大智询问其他两尊大佛的时候,另一个刚好扛着电脑主机回来了,来的小胖叫洋铭,因为他老“开车”的缘故,所以之后被我们叫做“司机”。而他爸妈也紧跟其后,他家是福建的,家里似乎是开诊所的,但他宅男的打扮已经让我看不出地域体征了。在大家寒暄了一阵之后,最后一个室友也终于驾临——东北地头蛇“驰哥”,他爸紧跟其后,刚见到的第一眼,我还以为他家是道上的,尤其是他爸的造型,的确很难让人与美术老师的职业相联系,比如光头、坎肩、挎包还有大金链,头上还有个刀疤一样的伤痕,除了一开口那种跟刘能一样的说话风格,能够中和一下外露煞气而外,别的我的确不好过多评价。
报到的当天我没在学校住,因为家父的普通话实在是一言难尽,所以我得给他安排到机场,才能心安理得地回学校,在此期间,因为枕头是攀枝花的,他嫌太硬不好靠,执意要给我买个枕头,所以我们去了一趟王府井,不过因为我也是第一次到城里,也不太确定,导航推荐得又是按位置来的,所以去的其实是大兴那边。
第二天,因为手头的物件太多,我只能喊个室友替我拿一下,我一下车就看见驰哥叼着小烟站在门口冲我挥手,我也冲他挥了挥手笑了笑。回头跟师傅说让他掉头,直接去机场就好,然后隔着车窗与我父亲做了短暂的道别,目送着车走远,而我也跟着驰哥,笑着走进了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