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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大年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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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中午,我在吃过午饭之后,自然便依照先前答应了发小的,带着水彩的工具又来他家找了他,而他也早早地就在那棵“桃李树”下泡好了茶,等待着我的到来。我将电驴停好之后,便带着包走到了树下,将包里的颜料、水彩本、水彩笔、留白胶等所有工具在桌上一并倒了出来,而后在跟发小要了一碗清水之后,便开始了所谓的绘画教学课。

    由于早在写生时就已经有了充足的材料使用经验,所以我自然是轻车熟路的立马便开始了一系列在外行看来甚是精彩的“专业”操作——用水胶带固定画面,铅笔简单起型,留白胶固定好留白部位,接着泼水打湿纸面,趁着水气未干,迅速用毛笔铺就底色。尽管这一系列日常“前期准备工作”对于早已司空见惯的美术生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在发小这样的外行眼中自然便将其视为了“业余人士”和我们这些“专业人士”的根本区别,尤其是当我具体进行某些特殊的技巧步骤的时候,对于外人来说也可以算是难以知晓的绘画步骤中的秘辛了,然而基于“倾囊相授”的原则,所以我还是跟发小强调了一遍绘画的核心原则——虽然每种材料都有其对应的一些准备和使用方式,但这些在外行看来所谓的精彩的花哨“招式”却断然无法成为决定一副作品好坏的根本因素,甚至越是花哨的作画方式结果导致的画面结果往往就越是庸俗,毕竟在使用博人眼球的“炫酷”技法的时候,其实作为画师本人的心已经产生出了偏颇,甚至早已变得庸俗不堪了。所以真正的大师,往往选择的都是极其朴实无华的作画方式,唯有如此,内心世界方才是纯粹的,画面也才是纯粹的。当然,就我的狗屎水平自然称不上大师,只不过我一直坚持努力的方向从一开始就必须是正确的,而这便是我处事的一贯原则罢了。

    而接下来当我开始具体进行画面描绘的时候,则是开始进一步跟发小讲述起了“画理”,即在讲述画面构成关系和空间前后关系的同时,强调性地告诉他了在绘画界所谓的“专业”与“业余”的本质区别其实并不在于工具和作画的内容,而是在于塑造能力上。当然,这也可以理解为基于素描关系从而产生出的对物体体积的表现方式。简单来说,也就是所谓的真正的大佬往往都是用最简单或是最质朴的笔触来恰到好处地表现物体的体积,用最少的笔墨来表现最多的内容和画面构成关系。而这其实才是断定一个画师是否“专业”的真正方法。也是绘画生涯中最重要的“基本功”的重要组成部分。这就像是学武术时需要把扎马步作为基本功训练一样,在处理上述这种画面关系的能力上的训练,则是所谓的“素描”。当然,“素描”在西方往往则是用铅笔或炭笔来表现物体的体积和光影,而对于中国来说,所谓的“素描”其实就是线描。就像是西方绘画中素描的最高境界应当是以线带面,如席勒、费欣、伦勃朗这几种流派的素描方式,中国“素描”的至高流派,则应该是吴道子的行云流水描。

    回到具体的画作上来说,由于要编织空间和画面构成的内容实际上是需要脑子的,所以这也才有着进行专业训练的必要,而这由于需要长年累月的训练,所以其实也是网络上那些胡说八道的“伪大师”们的最大弱项,因为这必须要求画师对空间逻辑的深刻理解和极大数量的绘画实践,这显然是那些嘴上说着“不用训练”,实际上是自己水平太弱又怕被别人超过的“网络喷子”聊以自慰的谈资。而且由于这种基本功几乎适用于所有的绘画形式,即便是中国画这类看上去偏平面化的绘画风格,除了所谓的“文人画”而外(毕竟文人画绝大多数是文人画的,也就是没受过专业训练的文人,所以他们的表现水平有限),其它具有“专业性”的作品,即便是以纯粹的线条来构建画面整体,实际上就其整体与局部的关系而言,这种塑造逻辑也依旧是适用的。而画师口中的所谓的“功力”,其实大致上可以简单理解为在塑造画面的时候,将线条或是颜色块面完美贴合于实际造型的能力的大小,也就是用一条线或是一个色块来表现物体时,其在画面中的准确程度。

    在我讲述期间,发小也曾问过我是否会出现那种不管自己怎么画都画不像的人或是物存在时,我的回答则是“会”,毕竟对于“像不像”的问题,其实就根源上来说都是从感受开始的。所以当你对一个对象完全没有兴趣的时候,你在表现的时候自然就无法敏锐地捕捉到其的特征,结果自然也就画不准了。其实这种道理跟算命也是一样的,再厉害的算命先生也总有算不准的时候,即便穷尽了一切算命的方式和逻辑推理,但也总有那么一些额外的条件会出乎人的意料之外,从而导致出现漏网之鱼。不过对于算命来说,这种“漏网”的情况就具体来说可能是主观的,如所谓的“经验不足”、对求卦的对象有既定的思维倾向等等;除此而外这种误差也可能是客观的,毕竟算命的逻辑体系对时间维度有着极大的依赖性,但在处理的时候时间又没有精确到分秒,更何况其是以周天运行进行时间坐标的整体参考,而现在用的时间基本又是太阳历,二者之间本就存有一定的误差。但是对画画来说,尤其是对于一个经过长年累月训练的画师来说,出于主观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就客观因素来说,就是纯粹的经验问题,也就是手眼不够同步的问题。

    尽管理论讲解起来很简单也很通透,但实际操作起来还是需要大量的时间来进行练习,无论是算命还是绘画都是如此。因此即便是本子并不大,也就十六开左右,但是由于画面内容的丰富,就取舍的问题而言,我这种老手实际画起来的时候也依旧是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奶奶给我打来电话我方才注意到时间的悄然流逝。

    其实奶奶每次打电话的目的无非是喊我回家吃饭罢了,不过今天却还多了一层意思,即是小姨一家早上从昆明驱车出发,历时七个钟头后现在回到家里了,所以让我回家简单收拾一下,也可以算是另一种“接见”的形式了。

    我看了一眼时间,此时已经是下午五点一刻了,而从我开始画开始一直到现在其实已经花了整整三个半小时,看着尚且剩下三分之一没有完成的画面我也只好叹息一声,而后便匆匆收拾了东西又匆匆告别了发小,骑上了小电驴匆匆回了家。

    虽然我并不清楚这一下午的示范发小到底学到了多少,不过我告诉他的起码都是“正途”,毕竟具体的技巧自然是因人而异的,谁都有自己的习惯,甚至可以说是不分优劣,但对于基本功来说,到的的确确存在着高低之分,甚至这种高低直接便决定了绘画作品的高度。毕竟始终都是那句话,“用不用”和“会不会”是两个概念,“会”可以“不用”,但“用”如果“不会”的话,才是最大的问题。学武术的流行一句话,叫“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而这句话放到绘画领域也依旧是适用的。

    随着乡道上的灰尘在我的小电驴后面肆意地飞扬,我迅速的从发小家所在村落骑到了我家所在的村落。由于小姨和叔叔对我来说与父母也并无异处,所以爷爷奶奶口中所谓的接待,其实在我眼中也只不过是让我回家吃饭的另一种说法罢了,于是我便在速度上又加快了些许。随着熟悉的动静在门外响起,我用脚够着勉强推开大门,大傻(家里的土狗)便嘻嘻哈哈地围着我跟电驴转着圈,我忙于应付它,所以还没来得及看坐在堂屋外面的小姨和叔叔,不过小姨却是在见到我的第一眼亲切地跟我打了招呼:“嗨,今天又克(去)哪里耍了帅哥?”

    我闻言微笑着冲她们夫妇喊了句鱼嬢、小忽叔,而后便匆匆将电驴骑进了车棚。

    过了约莫一个半小时后,天色也由黄昏迅速转入了傍晚,伴随着大傻发疯似的在大门旁又蹦又跳地吠叫着,父母也终于开着货车回到了家里。一切如我所料,一家人聚拢后跟往年几乎没什么区别的寒暄方式,热情似火的母亲和冷漠的父亲都以其各自的方式打完招呼后,我也随即明白,对我家来说,今年的春节其实从这一刻起便正式拉开了序幕。

    因为父母到了家,所以爷爷奶奶便开始张罗着吃饭了,而由于家里一下子多出了三个人,所以我便识趣地把桌子从堂屋搬到了天井上,毕竟之前靠着堂屋陈设的餐桌显然无法满足八个人的同时入席。

    之后随着弟弟跟我一起张罗着把椅子摆放好,母亲和叔叔一一端出来了爷爷和叔叔早已准备好的饭菜,一家人便在有说有笑中提前开始了“年夜饭”的“彩排”。只不过饭桌上的大家仍旧是老样子,父亲似乎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场合,所以便以洗澡为借口,让我们先吃。而家里人在一阵尴尬与无奈过后,也只能继续维持着先前的热闹,纷纷入席吃饭。

    而在饭桌上,小姨自然是习惯性地邀请了母亲和爷爷奶奶到澄江去度假一段时间,母亲自然是拒绝了,毕竟经过去年的操作之后,她实在是担心父亲独自在家里又会作出什么令人头疼的事来。由于母亲不出门,所以一向担心我父母关系的爷爷奶奶自然也就不去了,所以最后小姨最后便把目光转向了我,我本想说不去的,但转念一想,年后离开学也就还剩下十天左右,而且发小年后估计得回油旺一阵子,也没人陪我这条单身狗玩,所以再加上小姨的一撺掇后,我便欣然同意了。而直到我们吃得和弹得都差不多了的时候,父亲方才姗姗来迟。

    随着父亲的入席,喧闹之后的宁静悄然降临,母亲便像是寻个话题般的诚挚地邀请了我,让我第二天去帮忙卖东西。而我身为子女,自然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便答应了下来。因为第二天是万兴街,县城里并没有公交车可以直达,所以在第二天清晨,我便被父母带到了街上看摊子。而我的工作范围其实无非就是找零、把各种酱装瓶出售、以及补菜罢了。不过这样在我看来实在是无聊的工序则是在拥挤的人潮中整整持续了两天,也就是一直持续到了大年三十,而当我看着顾客们前赴后继地将我家的摊子围堵得里一圈外一圈,我在奋战了一天后的腰酸背痛之余,也终于算是露出了一个疲惫的微笑。

    与往年的操作几乎没有任何的不同,我参与的摆摊时光终于结束,时间也悄然来到了大年三十的晚上。伴随着全身的阵阵酸痛,在城里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父亲开着车,载着母亲和早已困成死狗的我回了家。

    本以为大年三十能回来得早一些,于是我便答应了跟发小出门放炮仗,不过可惜因为疲惫和困顿,所以我自然只能是发消息放了发小的鸽子。不过幸好他们为非作歹的是一个团队,所以缺了我也不会导致太大的变化。

    一到家,我便在父母的催促中去洗了一个热水澡,毕竟南方的天气永远都是这样的操蛋,早晚的温差往往就像是云泥之别,所以尽管经历了一个热水澡的缓释,可我走起来时还是能感受到脚步略有些发飘。随着我作为今天最后一个坐在饭桌上的人,爷爷奶奶、父母和叔叔小姨分别朝我跟弟弟投出了他们的红包,而我们自然也是欣然接受。不过尽管受到了红包,可是喜悦似乎也没能冲淡我的疲惫,所以我在迅速吃完饭后,便只能率先离席进屋睡觉了,因为撑了两天之后,我实在是受不了了,疲倦和困意就像是一个无底的深渊,很快就把我拖进了梦境的泥泞之中。

    在一阵仓促的音乐过后,闹钟唤醒了我,我睁开眼看着漆黑的屋外,时间约莫是晚上九点左右,毕竟我答应了要跟母亲和小姨去寺里写表,所以便上了一个闹钟。在爷爷奶奶的催促下,我们匆促出了门后,周围的一切似乎跟去年一模一样,依旧是如水的月色,宁静的村落,此起彼伏的狗叫,只不过这次我再没遇上前任,不,是前前任了。这次主持写表的师太依旧是先前的老尼姑。在我们给了香火钱,把想到的美好的祷告词都写满了表格,又跟母亲和小姨把寺内的神佛都磕头拜信完毕后,我们便又匆促地回到了家里。

    对我来说,大年初一该做的事基本已经完成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母亲怕我感冒,便在回来后特意让我吃了感冒药的缘故,所以我回家后依旧是倒头便睡,甚至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十点。我想如果不是手机突然的响声,估计不到饭点被母亲拖起来的话,我还是不可能醒过来的。不过令我纳闷的是,唤醒我的并不是闹钟,而是手机的来电铃声,我在错愕中摸着仍有些晕眩的脑袋,掏出了狂吠不止的手机。随着我努力地睁开一只眼睛,发小的名字也在模糊中逐渐映入眼帘,我振了振精神后便慵懒地接起了电话:“这么想我?大年初一老早早(一大早的意思)就找我了?”

    然而令我惊讶的是,手机的对面并没有发来我早已司空见惯的嘲讽,反而是在沉默了几秒后强撑着用极其平淡地语气说道:“我家公(爷爷)昨晚上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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