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宁平知听见白鹤鸣唤那人孟祈, 只觉万分熟悉,蓦地灵光一现,想起剑侍大典前日, 两个弟子交谈中谈起那首创剑侍之道的飞升修士, 不正是唤作孟祈?
他竟与白鹤鸣相识!
想起孟祈身份, 再去看这后世留下传奇色彩的俊美男子, 宁平知顿觉此人白日宣淫的形象高大了许多,即便依旧衣衫不整, 竟也被他看出三分正经之色。
但孟祈显然要令他失望。
他倚门闲闲道:“良辰美景,风清气爽,做点快活事有什么不好?”懒散一笑, 桃花眼尽显风流。
白鹤鸣别过眼, 一副不愿再看的模样。
“好了,说说吧。”孟祈边走边伸着懒腰,“修炼又缺什么了, 功法?丹药?还是法宝?”
白鹤鸣看着他坐到对面。
孟祈随手拈起一颗葡萄丢嘴里,含含糊糊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真当我宝贝多不值钱……”
“那本来就不是你的。”白鹤鸣淡淡道。
“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孟祈瞪眼。
“孟祈留下来的东西,怎么就是你的?”
孟祈闻言一顿, 嚼了两下葡萄,忽然抚掌大笑。
“此言分毫不差,确实都是‘孟祈’的。”他指了指自己, “我的名字,我的脸, 还有这院子,确实都是他的……可那又如何?”
他一手支颐看着白鹤鸣,桃花眼含情带笑:“他是天地间飞升的第一人, 而我是他的剑;化形之前我只见过他,也只知道他的名字。既如此,借用下他的相貌和名字有何不可?”
白鹤鸣无情道:“若让他知道你顶着他的脸搞断袖,指不定要一剑劈了你。”
“此言却差矣,你怎知他不断袖?”
“你见他往这里领过男人?”
“倒是没有,可女人也没有啊。”
白鹤鸣闭上了嘴,像是打定主意不再开口。
孟祈撑着下巴,手指随意轻点石桌:“况且他就算想一剑劈了我,也得有剑。然他飞升不带我,反而带什么破弓,活该没剑用。”
“……上古神器之首射日弓,到你口中怎成了破弓。”
“它?射日弓?神器之首?!”孟祈仿佛听见什么不可思议的话,嗓音拔高。
他站起身,双手撑在桌上凑近白鹤鸣,盯着他看了又看。
白鹤鸣:“……看什么?”
孟祈:“看你眼睛炯炯有神,为何说的话这般眼瞎。”
白鹤鸣一阵沉默。
孟祈哼哼两声坐回,又捏起一颗葡萄:“那破弓也配,要说神器之首,还得是我。”
“是你这个白日宣淫的断袖?”
孟祈张着嘴接葡萄的动作僵在一半,半晌无奈放下:“你为何非要与这件事过不去。”
“不论我是不是断袖,昆吾都是王者之剑。”孟祈正色答道。
片刻后又原形毕露,自得地晃起脑袋:“这世间所有的剑见了我啊,都得俯首称臣,为我所驱。”
白鹤鸣“哦”了一声,默了默,又补上一句:“剑门不幸。”
“你小子!”孟祈气得不轻,几欲撸袖子上手。到底鼓了鼓脸,缓缓吐出一口气,“算了,算了,不和毛没长齐的小孩子一般见识。”
“你到底来干什么的,大老远跑来瀛洲山难道就为了气我?”
白鹤鸣道:“我一向尊老爱幼……”眼瞅着孟祈又深吸一口气,终于收住话音,末了道,“我想要一把剑。”
“剑?”孟祈微怔,这才认真看向他,渐渐挑眉,“你要结丹了?”
白鹤鸣颔首,孟祈连连点头,赞叹道:“我果然没看错,你天赋当真很好,结丹要立道心,你要剑,是想修剑道?”
白鹤鸣默认。
孟祈干脆道:“要剑好说,那家伙留下的天材地宝堆得整个瀛洲山满满当当,我领你去挑……”
白鹤鸣打断他:“我不要这山上的。”
他一错不错地望着孟祈:“我要世间最强的剑。”
话音落,庭院里一片寂静。
房门忽然嘎吱轻响,一个单衣披发的青年出现在门边。
孟祈仿佛被雷劈中,浑身一僵,立刻朝着人辩解:“清晏!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他绝对没有任何关系!”又转向白鹤鸣瞪眼,“你、你死心吧!我只做清晏一个人的剑,你不可能得到我的!”
白鹤鸣:“……”
孟祈窜到青年身边,围着他转来转去,指天立誓自己绝无二心。
青年默默听着,虽未言语,眼神却一直落在孟祈身上。他身形清癯,隔着单衣,瘦削的肩胛骨清晰可见。许是刚沐浴过,落了一肩的黑发仍带着水汽,抓在孟祈披来的外衫上的指节也透着微粉。似是发觉有人在看着这里,蓦地抬起眼来。
日光下,浓密的睫毛在眼睑投出细密的阴影,藏在其后的眼神看不分明,那看上去柔弱的情态便也因此有几分似是而非。
宁平知在看他,白鹤鸣也在。后者却显然并非第一次见到,只是点点头:“徐先生。”
徐清晏轻轻颔首,正要开口,庭院里骤起凉风,卷飞落叶,徐清晏未出口的话便化作一阵呛咳,且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孟祈忙道:“你身子骨弱,吹不得风,先进屋歇着,我等会儿就回去。”徐清晏摇摇头,又是一阵猛咳。
他咳得实在厉害,苍白的脸颊都浮起酡红。孟祈施法弄干他半湿的发,眉心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微微皱起,口中却笑道:“好啦,我陪你还不成么?怎又不穿外衫……”环住人往屋里走去。
白鹤鸣坐在原处,也不动,就这么等着,直到不知多久后孟祈小心翼翼阖上房门,才抬起眼来。
孟祈坐在对面,一时没有说话。
林中鸟鸣啁啾,一片静谧。
石桌上茶杯的影子微移一毫,白鹤鸣看了看始终垂着头孟祈,终于开口:“徐先生的身体……”
孟祈苦笑了一下,只是摇头。
白鹤鸣默了默:“是旧伤加重?可你不是……”
说到此处,他微微一顿,下意识看了眼紧闭的房门。
“放心,我让他睡下了”孟祈叹了口气,“他近日浅眠,都没怎么睡过。”
白鹤鸣于是收回视线:“你不是帮他取了炉鼎印?”
孟祈闭了下眼,吐字艰辛:“可我治不好他的灵根。”
白鹤鸣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缩了缩。
“他们要炉鼎,看中的就是清晏的天灵根,若不是他自己将灵根废了,也不会有机会逃出来。”
“可他对自己下手太狠,我也没有办法。”孟祈苦涩道,“他如今与凡人无异,取炉鼎印又伤了一回,身体自然大不如前。”
白鹤鸣望着孟祈放在桌上紧握成拳的手,半晌道:“你去了西昆仑?”
孟祈点头。
白鹤鸣:“那长生药……”
孟祈嗤地一笑:“世上何来长生之药?”
“有所得,必有所失,天道亘古衡常。若能长生,还有什么可失?”
他语气近乎冷酷:“笃信西王母之说,不过痴人说梦罢了。”
“可你信了。”
孟祈突地静默,几息之后蓦地大笑:“你说的对,我不仅信了,还不远万里上了西昆仑!”
“所以我比痴人更痴,当真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
他乐不可支,笑得前仰后合,眼泛泪花。白鹤鸣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声音渐息,动作也逐渐停下,仿佛被抽去丝线的人偶,垂头坐在那里,一片羽毛都能压弯他的脊骨。
白鹤鸣似是想要宽慰,却无从开口,没话找话道:“……我记得你曾说有收获。”
“是发现一种扶桑木,服下树种便可取他人精血为自己延寿。”孟祈捏捏眉心,并未多言,“且不说清晏断不会用此法,那也根本不是什么长生丹,若是信了,只会被它变成怪物。”
白鹤鸣再无甚可说,只好闭上嘴,将自己也融进院子里的沉默中。
还是孟祈先叹了口气:“说说你吧,你到底想要什么剑?总不可能当真是我,你知道不可能。我是有主之剑,尽管孟祈飞升了,我也不能为他人所用。”
白鹤鸣摇头:“我想要自己锻一把剑。”
孟祈挑眉:“自己锻剑,还要最强?”他似是来了精神,倾身向前,“那你可想过要用什么天材地宝?”
白鹤鸣抬起头看着他,一字一顿:“龙骨。”
孟祈瞳孔一缩。
白鹤鸣:“是,当初莲化生斩恶龙于南海,龙骸沉于海底之中,我想……”
“想都别想!”孟祈猛地站起身,“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金丹未结就想去取龙骨,怎不直说你想送死!”
白鹤鸣迎着孟祈显而可见的怒意,依旧把话说完:“我想取龙骨锻剑,但沉龙之海无人可近,需要你帮忙。”
孟祈气笑了:“我是你什么人?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
白鹤鸣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孟祈脸色渐黑:“别来这套……”
白鹤鸣依旧看着他。
“看我也没用!”
“你给我死了这条心!”
“——不许再看了!!”
白鹤鸣盯着他,片刻后点点头,起身往外走去。
孟祈负着手院子里烦躁打转,瞥见他的动作,立刻道:“你干什么?”
白鹤鸣拉开院门,淡淡道:“我自己去。”
一步还没迈出,身后陡然响起风声,接着一股大力传来,整个人腾空而起,重重摔到地上!
黑衣染上尘土,白鹤鸣还未起身,前襟一紧又被人提了起来。
孟祈下颌线条紧绷,死死盯着他。
白鹤鸣神情无波地和他对视着。
许久,孟祈终于咬着牙道:“我怎么就救了你。”声音竟有一丝颤抖。
白鹤鸣微微一怔,这才发现孟祈双眼有些微红。
他张了张口,孟祈却已松开手。
他坐回石桌旁,高大的侧影沉默如山。
白鹤鸣顿了半晌,也坐到旁边。
孟祈忽然低声道:“我飞升后,本还指望你替我守着瀛洲山照料清晏。”
白鹤鸣搭在桌边的手猛地攥紧,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孟祈苦笑道:“我要飞升了。”
白鹤鸣仿佛听错一般,面露怔忪:“为何这么快……”
“你又修炼了?”
孟祈摇头,声音微涩:“从我成剑之日起,至今年岁不知其数,不论是生灵智,化剑灵,亦或成人形,我何曾有一日修炼过?”
“但昆吾剑承天地至宝而成,生来与世间灵气相辉相应……我阻止不了。”
他犹豫了一下,忽然一拂袖,像是揭去了蒙在天地之间的伪象,刹那显出万物本真。只见草木屋舍之间,处处流转着莹白的道道微光,有淡有浓,此刻却都像被孟祈所吸引,漩涡状齐齐涌入孟祈体内,在他周身萦绕出莹润的微芒。
坐在他旁边的白鹤鸣却毫无异样。
孟祈挥袖扯去法术,一切便又恢复寻常。
他扯了扯嘴角:“你看,便是我坐着不动,修为还是在涨。”
“我从不想修炼,很久前我甚至没有想过化形……可我竟快要飞升了。”
白鹤鸣沉默许久,仍是说了句实话:“世间不知多少人羡慕你。”
孟祈勉强笑了笑:“是啊……”
“可这天道到终究不许人人得偿所愿。”
“旁人想要我这般得天独厚的天赋,可我宁可是个凡人,能与清晏在世间多呆几日。”
白鹤鸣道:“你还有多久?”
孟祈道:“就在这几日。”他笑了下,只是笑容并不好看,“若你再晚来几日,可能就见不到我了。”
“……徐先生知道吗?”
孟祈有一阵子没说话,过后揉了把脸,强打精神,洒然道:“跟他说干什么,我如何把人留在身边你又不是不知道,若他知道我没几日就要离开此界,怕是一日也不肯多呆了。”
白鹤鸣一言难尽:“你那留人的法子……”
“怎么?”孟祈没有听清他后面的话。
“无事。”白鹤鸣默默闭上嘴。
孟祈挠挠头:“我那法子怎么了,不好么?”
“当初清晏一直不愿意和我在一处,我问他,他就说我二人身份不合适,我想来想去也没什么不合适的,我是剑,五行属金,他是单水灵根,做我的鞘不正好?”
白鹤鸣只作未闻,端起空空如也的茶杯,干巴巴喝了口并不存在的水。
孟祈一说起徐清晏的事就仿佛打开话匣子,念叨个不停:“他不愿意,我总不能来硬的,那我与那些要抢他去做炉鼎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我就想在他身边多赖一天是一天,清晏人好看心又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肯应了。本以为要等上一年半载,谁想那天我去茶楼听话本,正巧遇到个好法子!”
说到这儿他顿了下:“我跟你说过没有?”
白鹤鸣道:“说——”
“没说过?无妨,现在说也不晚!”孟祈兴冲冲地撸起袖子。
白鹤鸣张开的嘴只能合上,僵硬片刻,抓起桌上的空茶杯仰头继续“喝茶”。
孟祈自顾自喋喋不休,莫说白鹤鸣已在崩溃边缘,握着茶杯的手指都泛白,一边始终旁听的宁平知也十分头大。
概因此人讲话丝毫不讲逻辑,明明说着茶楼见闻,一时却跳到他与徐清晏的初遇,时而又谈起人间风土,四方见闻。得亏宁平知自觉心性尚算沉稳,才从他乱七八糟的叙述中理出头绪。
无外乎就是他常爱去那家茶楼听说书,那说书先生常讲些才子佳人的情仇恩怨,唯独那天讲了个十分迥异的故事,乃两个男子的断袖之情。
说是一侠士机缘巧合救下一名戏子,对戏子一见钟情,奈何戏子对他无意,那侠士情根深种,无法自拔,一时冲动便挟恩图报,要心上人委身于他。
事情发展至此,后面的事几乎能猜到。那戏子初时总对月垂珠,日渐消瘦,侠士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天人交战一番终究放手。后来戏子受掳,侠士再次英雄救美,戏子才觉自己早已心动。二人兜兜转转,痴痴缠缠,终于相守。
宁平知听得额角直跳,暗叹这话本子不知是何人所写,这番柔肠百结,虐恋情深,当真令人叹为观止。
孟祈说到此处,竟颇为入戏地红了眼眶,仰天长叹:“他讲了十日,我听了十日,中间有几日他告假不来,我还记挂许久,生怕他一走了之,没了下文……后来我便想,他二人的经历不正是我与清晏?便想从中学习一番。”
白鹤鸣似忍无可忍,出言打断:“你为何要从话本里学这些?”
孟祈愣愣转头:“不能学吗?”
白鹤鸣闭了闭眼,吐出一个字:“能……”
孟祈便又仰头看天,继续道:“我想了想,那侠士所为不甚正派,正因他当日冲动行事,日后二人才有那般曲折,故而修改了一些措辞。”
“我同清晏说,我当初既救他一命,若我有求,他是否也应该应下。”
宁平知生出不妙的预感,直觉他莫不是只学到挟恩图报,以此要徐清晏和他相好。
“我才不会如那侠士一般愚钝!”孟祈眉飞色舞,“我说我近日修为停滞,亟需双修进阶突破,想要他做剑侍助我修行,你猜怎样!”
“清晏他答应了!”
宁平知瞬间化身泥塑木雕。
为什么……
连这种人都能有道侣?
作者有话要说: 孟·凡尔赛·脱单全靠命·祈
宁·有男朋友不要就是玩·平知_(:3」∠)_
感谢meteorite、姜茉两个小可爱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