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故我17
出门时他没有吵醒任何人，也不打算去马厩，而要徒步从东城走到皇城，大概只需要半个时辰。
路上行人没几个，天气实在太冷，空中还飘着碎碎的雪片，到皇宫时整座城都被铺上薄薄的一层净白。
远远看见宫门前站着一个人，这个人身着锦袍，头戴丝冠，冷得在原地跺着脚，见李景走近，他垂下手轻蔑地扬声道：“李将军，我在这等候你多时了。”
李景在他一丈外停步，不卑不亢道：“有劳何大人。”
这长得油光水滑的男人名叫何定，官居楼下都尉，专行媚上狗腿之事，平日在都城里作威作福惯了，两眼射出来的光都仿佛带着刺，瞧谁都是一副立于万人之上的轻慢，实际上是没几个人愿意待见他的，唯恐挨着这人就会惹来什么祸端，偏偏这等货色为吴帝孙皓青睐有加。
当然何定自有他作为皇帝近臣的骄傲。他一嗤鼻：“那就跟我来吧。”
李景于是跟着他进了宫门，也没有守卫拦着，半路上何定找话题道：“陛下早知你要来，特命我来迎候。”
“陛下神算。”李景随口应付一句道，方才他大摇大摆从城东而来，故意将行踪暴露在众人眼前，有谁想不知道都难。
何定又一脸关心的模样道：“我听说李将军远在边疆，身任要职效忠陛下，怎么未听宣召就私自离开州府呢？也是，遍地艰苦，常人哪里受得了。”
所谓李景治州无方丢城的事早已传开，何定又怎么会不知道，故意挖苦无非是想居高临下在他人身上找点乐子。
李景道：“我听说有人事主不忠，以职权之便为非作歹，蒙蔽陛下，这种奸臣怎么可以留在帝都呢？”
李景过去在都城任职时跟何定没说过几句话，后来他的臭名远扬到边地，也就对何定有所耳闻，因此言语上对他丝毫也不客气。
何定为人心胸狭隘，听不得别人说他的不是，贵在他对自己的恶名还算有自知之明，故而对号入座为李景说的奸臣，因此一路也不再说话。
到一座后殿门前，何定让他在外面候着，自己进去半天才出来，低低笑了两声道：“将军，进去吧。”
李景奇怪瞥了他一眼，跨进殿门那一刻，殿中扑鼻的酒气与女人身上的香气令人头昏脑涨，殿内只有几根气派的玉柱，华丽的绒毯。
上首的宝座上斜斜坐着的就是孙皓，被自己的子民背地里恶言咒骂的吴帝。孙皓也是个奇人。
他父亲孙和作为废太子被赐死，孙皓幼年时自然过得也不如意，当然那时候他做人还是非常低调随和的，否则也不会被人看中推上帝位。
按常理来说皇位注定与他无缘了，多年后，谁也没想到最终这个位置还是回到了孙和这一脉。
他在位初期抚民济贫，节俭用度，放返宫女，大有明主风范。然而好景不长，走到权力最顶端后他恶劣的本性很快就掩饰不下去了，瞬间不装了，短短几年时间又是迁都，又是大修宫殿，穷极奢华，花费数以亿万，总之怎么折腾怎么干，长时间民怨蒸腾，百姓苦不堪言，都盼着他早点躺进皇陵。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孙皓的治理手段可谓极其暴虐，在朝中为官的大臣们见了他就胆颤，据说他还极不喜欢被人看，所以面容以垂下的金丝帷帐所遮掩。
李景在殿下方跪下，还未开口，宝座上的孙皓先醉醺醺说道：“李景，你还有脸回来见朕？”
“臣李景。”李景内心毫无波动，说道，“罪该万死。”
要说边地治理不当以至今日祸事，有一半功劳在朝廷，要粮不给粮，要兵不给兵，又不给牛吃草，只想牛拼命干好活，换谁也很难做，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个，朝廷竟然没有下达缉拿李景的命令，这也是李景敢回都城的原因之一。
孙皓说：“好啊，胆子倒是不小，还敢跑回来，当真不怕朕杀了你吗？”
“陛下是贤明之主，”李景又道，“臣愿以死效忠，但请陛下发兵南下，让臣谢罪前自行清理门户。”
孙皓在宝座上动了动，心情似乎不错：“看在李氏三代功苦的份上，朕不治你的罪，边地那群乌合之众啊，朕已派军队前往镇压，你不必操心了。”
这样的回答倒是李景没想到的，世人皆知孙皓嗜酒成性，喝醉后更是视人命如草芥，不知他今日的宽容是不是因为今天喝醉酒而突发奇想，也可能看在那几句恭维的份上。李景道：“臣谢过陛下，只是……”
“朕知道。”孙皓打断他，“你那位跟随多年的下属，记得，朕以前还见过他，放心，到时候会让你们见上一面的。”
“谢陛下洪恩。”李景清楚周津是死罪难逃，因此心里很不是滋味，毕竟过去情分摆在那，他既想亲自收复城池，又希望周津能活下来，哪怕从此当个销声匿迹的逃犯也好。
上面，孙皓的语气渐渐放缓：“这里就朕与你两个人，起来吧，朕今日想好好跟你说说话。”
孙皓一向阴晴不定，李景见识过他残杀朝臣的场面，难保自己下一刻会不会被他寻个理由乱刀砍死。
“谢陛下。”李景恭敬起身，谨慎站在殿侧，眼睛看着座下石阶。
帷帐后一声沉沉叹息，孙皓说：“旁人不知道，你是不必谢朕的，幼时朕与你还比过武力，你可还记得？”
“臣记得。”李景躬身道，“陛下远胜于臣。”
孙皓说道：“到底如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朕比你小三岁，论武力是远不及你的，你当时事事都让着朕，朕记得的……”
“后来朕登基，升你为武威将军，命你戍守南疆重地，可是变成今天这样，朕也让一让你。”
以李景的了解，清楚知道孙皓喜欢跟人攀比，前番话语实际是他在炫耀自己引以为傲的所谓政绩，以及展现他的宽宏大量，布施他的恩惠。李景只当听不懂，道：“臣愧对陛下厚爱。”
孙皓摆摆手，说：“不提了……其他人说的朕不信，李景，实话说，你觉得朕是个什么样的皇帝？”
“……”
完了，一般皇帝这样发问就是在给臣子挖坑，就等李景往里跳？
何况真正的明君恐怕都不好意思问出口，这回答好了自己心里又觉得别扭，回答坏了保不准人头落地。
李景没斟酌太久，说道：“臣子不敢妄论君上，但以臣所见，如今国内饥荒旱涝不断，北方南吞之势不减，内外动摇不定，陛下想要早日一统山河，则需更为勤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