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故我15
“使君！使君留步！”
这个声音对李景来说非常熟悉，熟悉到一听见就想拔剑回刺，但他还是忍住了。
李景驻马漫不经心望着后方来人，借着月光，依稀看见一个男人追上来，到得眼前急迫地跳下马。
“使君欲往何处？”这声音正是出自主簿之口，本以为是追兵，可追上来的却只有他一个人。
李景赶紧下马，语气冷淡地说：“自然是回州府，先生这是在周津处不自在？”
他本是嘲讽主簿作为读书人却背信弃义，明面瞧不起武夫最后还是与周津这等狂人为伍，是为表里不一，不忠不义之徒。
主簿却道：“哪里能自在啊？我老婆孩子都在他手里，否则我打死也不会替他做事！都是他一手策划好的，我们被他算计了这么久！”
此言一出，李景大感不祥，因为主簿的老婆孩子分明是在州府里住着的，离开之前他还派兵守护，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落到周津手里？
“你把话说清楚！”李景异常严肃道。
主簿一阵捶胸顿足，组织了半晌语句才道：“州府有大半的人都跟他串通一气，就在周津代理州事的两个月，州府重要职位都被换成了他自己的人，如今您这一走，毫无疑问他们必然立马拿下整座城池，您还记得粮仓漏水一事吗？”
“记得记得，你继续说下去。”李景抬手使劲揉着眉心，极力克制想打人的冲动。
主簿气愤填膺，说话都大喘气：“粮仓漏水不是意外，而是他故意为之，粮官是被他杀人灭口！为的就是要您无计可施，最后顺他的意造反！”
仔细想来，有理由怀疑那些暴涨的难民可能是周津派人引路去的，还有城中的富商，最先挑事引发矛盾，再是带头作乱的难民突然暴毙，短短一个月发生多起暴乱，镇压都真压不住，这一切看起来似乎是偶然发生，引起的前因后果，却难料这幕后之人兴许就是周津。
先是引来大量流民，再引发两端对立，只需派人在中间适当拱火，造成的麻烦就够李景头疼的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周津竟是个十足的小人。
想到州府大半的人都是叛徒，李景背脊发凉，二话不说就上马。
主簿拉住他缰绳道：“使君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我的明儿还在城里！”李景从他手里扯回缰绳，“先生作何打算？”
主簿道：“使君请听我言，若您不想做人阶下囚就千万不要回去，我放不下妻儿所以只能暂时顺从，日后找到机会就会马上离开。”
“多谢先生衷言。”李景没有犹豫，拍马急往回赶。
这天他被最倚重的兄弟背叛，而最尊重的朋友首鼠两端，二人终究与他背道而驰，他的心情五味杂陈，不知此刻是该悲哀还是已经清醒。
穷途末路，他除了十几个仍旧追随身边的亲卫，便只剩那个时刻都离不开他，每天从日出等他到日落回家的傻小子，殊不知，他在被人视为全部的同时亦将对方看作所有。
他觉得自己奔赴的前方不是战场，而是对唯一念想的归心似箭。
“我怎么能丢下明儿一个人在家，他怕黑，必须要抓着我才能睡着，可我整整一个晚上不在他身边。”李景一路在心里不断自责，城内城外那么乱的情况下小明一个人该多危险，一定不要落入叛军手里，可是怎么可能不被叛军捉……
“李景！李景！”
几声不真实的呼喊从前方飘来，此时天刚蒙蒙亮，道路冷清，那声音飘飘飘忽忽的，李景以为是自己过于劳神而产生了幻觉。
而就在下一刻，崎岖的山路尽头，一队人马拐入视线，他们匆匆忙忙像是逃难，山涧回荡着马蹄声和铁器碰撞的清响，最前面是一辆红盖的马车，上面正坐着一名少年。
“明儿！”李景一眼看清来者，连忙下马迎接。
马车还未停稳，小明迫切跳下车，一脸如同经历了场刺激冒险的兴奋，却被李景一把揽入怀中。
李景满心失而复得的欢喜，就好像拾起了奔波半生之后仅有的温情，又想用尽全力抱住他，将他揉碎融进身体里去。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是我不好，下次不会了。”
小明回抱住他，安静地听他低声喃喃。
“将军，周津反了！”手中长刀尚未来得及入鞘，副将迈着沉重步子走上前，愧声道，“属下无能，城，没守住。”
他的身后跟从的将士们铁甲上溅满血浆，或搀或扛着受伤同伴，一群州府属官个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有的连鞋都不知何时跑丢一只，比之难民还要凄惨几分。
他们全部围拢过来，满面凄怆，几欲哽咽，与同样茫然不知归途的李景相顾良久。
李景松开小明，冷静道：“什么都不用说了，我已知晓。”
一夜之间变故迭生，包括一起逃出城的少数百姓在内，几百号人的队伍摆在李景面前，如今他自己都无处可去，更不知道该怎么安置他最忠实的追随者们。
后有追兵，前有豺狼，他们一路靠着挖草根充饥，躲躲藏藏奔逃七日终于有了落脚点。
当地太守接纳了逃难的百姓，但不肯答应李景出兵讨伐周津，逗留数日，李景只得带领余部几十人离开，走投无路，他打算冒险返回都城。
丢了城池对李景来说是莫大的耻辱，令他最不甘心的则是背叛，即便没有皇帝的诏令，冒着被责罚的危险他也要重返建业请兵讨贼。
南疆艰苦，遍地荆棘，寸步难行，他们只能披荆斩棘，咬牙前行。有些地方从远处看尚且可以看出一条依稀的道路遗迹，等到走近了却要留神脚下，不仔细分辨很容易掉进天坑，稍不留神就走进了通向恐怖的幽林里去。
有部分卫兵中途退出，原因不尽相同，或是难忍夜晚的毒虫侵咬，或是因艰难遥远的路程，或是途经村镇时选择在当地落脚，其实究其根本是担心跟着李景返都后会被如何处置。
李景自身都难保，何况如蝼蚁的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