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故我9
挥退闲杂人等，李景朝站在门边的小明招招手，尽量放轻声音道：“小明，还记得李景吗？来，过来我这。”
小明面对门外荷池，闻声回头冷冷刮他一眼，只不过去，反而在门口坐下。他背对李景道：“记得，你李景，不是好人。”
李景一愣，没想到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小明进步这么快，差不多能表达自己内心的意思了，并且也没有忘记自己。
想到这一点，即便州务缠身让人疲惫不堪，李景也瞬间云开雾散，心情大好。
他从桌上端起一碟粗制糕点，走过去刚在小明身旁坐下，小明马上挪开离他老远，用埋怨的眼神直视他。
“？”
李景第一反应是低头闻了闻自己，现在正是初秋，夏末的余韵未散，天气十分湿热，疲于奔波这几天都没时间洗澡，是有点臭。
他稍微凑过去一点，没太靠近，将碟子搁在二人之间，又往小明那边推了推。他用哄小孩的语调问道：“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不是好人吗？”
实际他是很想知道的，在这种纯良的人眼中自己算是好官还是坏官，当然他更愿意相信小明是想说他是好人，但是把好跟坏两个字弄反了。
小明把视线放在食碟的糕点上，直接上手从中拿了一块，丝毫不拘谨。
由此可见，两月间小明不曾受人苛待，喜欢什么不用看他人脸色，但也不将自己喜欢的据为己有，而是只取部分。
咬下一口糕点，小明说着：“李景，你不要我。”
他这么一回答，李景茫然好半晌，明白过来后顿感哭笑不得。
原来小明这么长时间不见他，就以为自己被抛弃了，所以在生气？
可李景也是没办法，舟车劳顿，总不能带上小明陪他一起受罪，即便时时刻刻把人带身边，也没时间教他如何走路，如何好好穿衣服，如何说话认字……
“我怎么是不要你呢？”李景发自内心缓缓说道，“ 我恨不能天天陪着你，看着你，寸步不离地守着你。”
小明道：“你原谅，不要我。”
虽然小明表达还不太准确，李景却听懂了，他笑道：“保证不会有下次。”
二人在廊下又说了许多话，小明反复用到的字词也就那么几个，拼凑在一起组成一段狗屁不通的话。
毕竟没有专门的先生教导，要达到正常沟通没有障碍还是很困难，看来得请位好一点的先生。
说着说着，李景就凑到了小明身边，一手指着竹简上的字，逐字逐句地教，一手轻轻摇动手里羽扇替小明驱暑，不顾自己热得汗流浃背。
骄阳似火，晒得人心浮动，小明跟着念读每一个字，累了就直接背靠在李景胸口。
这个举动小明是无所用心的，可对别人却影响极大，李景越来越头脑不清，不时低头看眼小明。
阳光下那微金色的长睫簌簌扇动，一下一下撩拨李景的心弦，他稍稍低下头，被小明鬓边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奇香吸引，让这个初秋格外燥热。
小明抬头看他道：“李景，不对。”说着，他点了点竹简上的字。
李景回神一看，才发现自己念错了字，这时，主簿也匆匆忙忙从荷池对面赶过来。
他于是借此起身，整理衣服说道：“抱歉，今天就学到这，空了咱们再继续。”
小明想是知道那个秃头的男人一来找李景，李景就没时间管他，因此他马上抓住李景胳膊不放。
主簿小跑到廊下，瞧见二人拉拉扯扯形同如胶似漆的新婚夫妇，只气喘吁吁道：“使君，大事不妙了，因先前大雨，未及时发现粮仓漏水，半成米粮腐烂在仓里，没法吃了啊！”
“什么？！”李景蓦地站起身，震怒道，“粮官呢？！”
主簿答道：“粮官已经被周大人就地正法，杀了挂在城门口示众。”
李景气得七窍生烟，胸口剧烈起伏，鞋都忘了穿直接冲出雅居：“备马！”
他声如洪钟，主簿被震得两耳鸣响，连忙在廊下提了双鞋追上去。
李景完全不顾威仪，路过办事处天井时破口大骂：“一群草包饭桶！所有管事的都给我出来，到粮仓候着！”
府衙里原先的难民已经别有安顿，房间里齐刷刷钻出来一群属官，一个个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头也不敢抬地私下低声讨论。
而李景已经大跨步出了府衙，骑上骏马，扬鞭而去。
后面，主簿才赶到天井，朝还没反应过来的众人怒道：“愣着做什么？粮仓候着没听见吗？看你们是没受过军法！”
说着，他也跑出府，却只看见李景一骑绝尘的背影。
他举着手里的鞋大喊：“使君！鞋——！使……算了。”而后，自己也策马急追，后面陆陆续续跟上一群属官。
灰尘在大道上飞扬，进入储粮重地的辕门前跪着一人，那人赤裸上半身，将自己双手绑缚在身后，大有负荆请罪的意思。
正是周津。
李景猛收缰绳，骏马嘶鸣，前蹄高高扬起，落在周津面前。
李景有心磨砺周津，所以在离开前将州府大小事全部交给他处理，包括粮食的存储，两个多月在外奔波没听出事，以为可以彻底放心，结果今天刚回来就听到这么个消息。
半成粮食折损，那可是城中军民几个月的口粮，当初仔细一点就可以避免的，为什么就不多留个心眼呢？
发生此等比天还大的事，就是把管事的脑袋砍下来也不足以平民愤！
“罪人周津！”周津低伏着头颅道。
“有负将军重托！”他痛声大喝。
“因我疏忽大意以致今日祸事，跪请将军惩处！”
说完，他重重磕下一头，随后赶到的其余几十名属官以及侍从纷纷下马，跪倒一片，呼声一片：“请将军息怒……”
主簿急忙上前侍奉穿鞋，李景怒掀衣摆跃下马，气势汹汹进入粮仓，半眼没瞧跪在中间的周津。
一眼望不到边的粮场之上大小谷堆百余座，掀开遮布那一刻，里面一股闷人的臭味迎面袭来，全是腐霉或发芽了的米粟。
李景手中皮鞭指向周津，因愤怒到极点，手臂上青筋暴起。他肃声道：“你岂止是负我？”
周津双目赤红，膝行上前重重叩首，道：“周津罪无可恕，对不住府中同僚，对不住将士们，更对不住城中百姓，请将军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