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故我5
“使君！使君！”“李景！”
远处来了人，李景解下自己的黑斗篷，耐心地给那少年裹在身上，把他包的严严实实。
四五人骑马涉水而来，到得近前，那少年立马警惕起来。
“使君，您没事吧？”州府衙门的主簿下马迎上来连声关切。
周津紧跟其后，奔过来时眼睛里带着怒火，但没有当场发作。
李景心里清楚周津平时虽然喜欢说冷话，实际是个重感情的人。他从泥沙中爬起来，说道：“你们帮我找个人，一个少年，应该是在这附近。”
主簿闻言有些迷茫，周津环顾四周，回头皱眉道：“地都能推平，是人也该压扁了。”
李景当然有数：“我知道，但尸体一定要找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还有这少年，但愿小山也能像他们一样幸运。
“情况怎么样？城中伤亡几何？”李景问道。
主簿马上回答道：“各方水渠已经挖通，积水正在往外排，城东还在陆续搜寻，到刚才为止抢救出四十一人，死亡七人，生者共一百一十九人，经核查，死者达百、百人。”
死亡近半……
“除东城有损，其他地方仅小片房屋倾斜，均无百姓伤亡。”
周津紧接着问道：“这么多尸体怎么处理？”
主簿道：“使君，我建议应该集中焚烧，以免滋生流疫，不能影响活下来的百姓。”
“嗯，这事你二人安排。”李景算是有过这方面的经历，战场上死的人多，没办法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焚烧尸体，可以避免疫疾的孽生。
“好吧。”周津一贯淡漠的口吻，又越过李景，看见蹲在他身后的少年，说道：“这谁家的？长成这模样别是个妖精。”
周津连开玩笑的时候都没什么感情，当然现在也不适合开有感情的玩笑。
李景对他道：“不知道是谁家的，房子没了，暂时让他在府衙住下，到时候再帮他找到家人。”
那少年忽然抬头朝李景说：“家人。”
“嗯，对，家人。”李景扶他从地上站起来，脸上挤出一个微笑。
少年动了动嘴角，也学他做出个勉为其难的笑。
周津观察少年良久，说：“别是脑袋有问题，被家里人扔下的，那你完了，看样子估计赖上你了。”
李景倒是不愁这个，府衙多一个人也就多张嘴而已。
五丈外，有人挖出了什么而引发交谈声，主簿在泥泞的路面大跨步赶过去，凑近了一瞧，下意识捂住口鼻，回头对李景缓缓摇了摇。
李景自幼便见惯了生死，包括父母亲人，朋友敌人的死亡与绝望都曾亲眼见证，因此即便他内心再有牵动，脸上依然波澜不惊。
他没去看小山的遗体，就算看了，那也一定是血肉模糊的。
“与其他尸首一起处理。”
说完，李景正准备上马，一条腿忽然被谁捉住，低头一看，正是那少年整个人扑倒在地上，脸庞溅了几滴污泥。
没做多想，李景将他从地上提起来，指旁人道：“你们来个人带他回府衙。”
周津却蹊跷道：“李景，你救这人好像腿有毛病。”
怎么会？站着明明好好的……李景矮身在少年双腿和膝盖上轻轻敲了几下，问：“疼吗？”
“疼。”那少年如同牙牙学语的孩童，双眸也充盈着孩童般的单纯灵气，“吗？吗？吗？”
“确定了，就是个傻子。”周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李景端量着少年，退开几步再朝他招手道：“来，过来我这。”
少年只转着眼睛看他，似乎又在试图琢磨他的意思，犹豫着动了动脚，刚迈出半步还是没站稳扑倒。
不会说话，不会走路，那就可惜了……李景只得上前将少年扶起来，眼里带着惋惜。
“长得这般白净的孩子还是少有，可能是跟家里人走丢了。”李景说着抬手替他擦掉脸上脏污，少年也有样学样地用手在他脸上抚摸。
亏少年什么也不懂，这世上还没有人胆敢这么随意地碰李景。
李景摇头笑了一下。
脸上流露出一丝怜悯的周津不想耽误下去，抬手要将他拎上马：“算了，我带他去衙门…。”
这少年却不学他说话，也不让他碰。
周津一手捉了个空，还被扇了一掌，眉梢抽动。
无奈摇头的李景招人过来要将少年拉走，少年却突地抱住他胳膊不肯跟他们走。
见他这么慌张，李景只得尽量把自己声音放细声些安抚他，尽管也很生硬，少年却平复了下来。
周津目光一凝，语气颇有些严厉：“这小子贼得很，分明在装，赶紧把他拉开！小贼，你知道他是谁吗？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其他手下怕是刺客，连忙一齐上手要去抓捕少年，但他们还没碰到，少年却先连连大叫：“疼！疼！疼！疼！”
叫的何其惨，像是被十几个人暴打了一样，周津和在场众人同时停下举动，都有点手足无措。
李景挥退他们，双手轻轻按在少年肩头，极有耐心的口吻安慰道：“好，我不让他们碰你，你别生气了好吗？”
他一说话，少年便停止大叫，认真倾听他说的话，但这句太长，他学不过来，只睁大水润漂亮的双眸望着他。
这也太可怜了……李景看他这样心里一软，对其的怜爱更甚。
他道：“还是我来带吧，你二人安排好手下人，后事一定要妥善处理。”
“知道了。”周津冷嗤道：“你还是小心点，我看这小贼是瞧准你身份地位，所以赖着不放。”
“行了，我也不缺他一口饭吃。”李景不再理会其余人，转头跨上马，将少年拎起放在身前，纵马先行。
到府衙门口，李景放下那少年，想令人把他架进去，少年死活谁都不让碰，只得他自己动手把人扛了起来。
这时水位已明显下降，踩在泥泞的地上不至于打湿人的裤管，但是经历一晚上如骤暴雨的浇灌，无一人身上有哪处是干的。
州府地盘也有限，房间挤不下一百多号人，其余的只能将就围坐在走廊上避过风雨。
但细雨蒙蒙，他们依然会遭受冷风吹打。
安抚民众的侍从们勉强能在走廊上行走，找到小山母亲，李景将小山的部分遗物亲自送到了她手里。
无奈如今有太多事要忙，李景无瑕顾及自己带回来的少年，还要把他交由刚刚丧子的渔妈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