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3章 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近黄昏时刻，浣花巷来了位敲麻糖的货郎。
担子停在小宅墙外，他錾子和小锤敲击的声音清脆，叮铃啷当吸引来一群孩童围住。
杨青举着火折子和爆竹往门外去。
容娘牵着瑞哥儿跟在后头跟他讲为什么要放爆竹。
“我们搬了新家，放爆竹是为告知远近，此处来了新邻，也为家里添些烟火气”
见门外围着许多孩童，她推瑞哥儿叫他去认识新朋友。
小孩们既嘴馋麻糖，又好奇新邻居，挨挨蹭蹭张望着，容娘跟他们讲话，“我们是新来的，往后可以来我这里玩耍”
孩童尚且纯稚，对外不设防备，很快你一言我一句说开来。
容娘将货郎担子上剩的麻糖包圆，分给孩子们，“初次见面，请你们吃糖，往后多多照顾我们瑞哥儿哦”
“一定一定”
“谢谢娘子”
“娘子放心，我们带他玩”
这头孩子们欢欢喜喜分糖吃，那头杨青将爆竹挂在墙头，招呼一声，便都把糖塞进怀里，捂住耳朵躲的远远的，等他点燃爆竹。
一阵噼里啪啦喧嚣过后，爱热闹的小孩儿们都欢呼起来，有邻居听见声响走出院门，远远拱手道贺，叫他们空了家里去坐。
周云渐和容娘夫妻两个一一谢过，寒暄几句互换姓名，就算有了交情。
卖麻糖的货郎满心欢喜挑着空担子回家，出巷口时与顾谨擦身而过。
顾谨换了他阿姊准备的新衣裳，墨色大氅上用银线绣山川星河，衬的他丰神俊朗，路过女娘都看痴了，走着走着篮中菜蔬撞散一地。
“我没来晚吧”，他自己推开半掩的院门，举起手里拎着酒坛子晃了晃，“樊楼一年只出五十坛的檐上雪，怎么样，这迁居贺礼够意思吧”
“不如给我带份酥油螺儿”，容娘正把灶上的锅往下端，听见顾谨说话，从窗户口往外看他，“什么檐上雪阶下月的，还不就是个酒味儿”
“你们女人不懂”，顾谨冲她眨眼，“当年敕勒川死战险些全军覆没，我承诺过的，若能生还，有朝一日便要请你郎君喝这世间最金贵的好酒”
“难为你还记得”，周云渐拍拍他肩头，“今日穿的好衣裳，便不支使你做活儿，屋里去坐”
顾谨笑了笑，抱着那金贵小酒进小厅去烤火，听顾峰讲扬州家里事。
打边炉用的鱼骨汤早沸了几回，捞出鱼骨鸡架，把汤从砂锅倒入铜锅，放进去切块的芦菔和老豆腐，在小炉子上再煨一会儿，煮出来的汤色清白，味道极鲜。
北方的冬天菜蔬难得，周云渐不知从何处弄来一筐子豌豆尖，还有白嫩饱满黄豆芽，菘菜掰下叶子洗净码的整整齐齐，台州海带泡发了切段，另有口蘑和香菇拼盘，冬笋冬瓜和莲藕都切成片。
黑鱼骨熬了汤，鱼肉片的削薄，容娘手上没那个功夫，是周云渐片的。
再将冻结实的羊腿肉削成肉卷儿，上好牛里脊拿薄芡和盐腌制，五花肉剁成细末跟荸荠和成肉丸。
除生肉生菜之外，容娘另还准备了几道小菜，喷香的清酱肉切薄片，松针和柚皮熏的腊肠流油，风鸡风鸭糟鱼攒了一盘子，蜜制青梅子和紫苏桃姜开胃爽口，荔浦芋头切片蒸熟撒上白糖便是一道不错的甜品。
这一顿就是过年吃也满足了。
“去巷口瞧瞧柳大夫他们来了没”，天已擦黑，容娘摘下围腰，嘱咐杨青出去看看，“莫不是找不着路，去迎一迎”
“杨青烧火呢，我去”，周云渐洗了手，放下在厨房忙碌时挽起的衣袖，往外走去，正到门外便撞见了柳大夫。
他招呼了柳大夫一声，柳大夫却没吭声，等走近了周云渐才看到他身后有人。
“你还不走？”，柳大夫话说的冷漠，沉着脸反手挥衣袖，啪的一声打在那人手上。
那身着华丽衣裙的女子也不恼，仍旧笑吟吟看着他，“琢玉儿，衣袖打人不疼，我那儿有蟒皮制的长鞭，改日给你送去”
柳大夫斜他一眼，自己带着伙计往里面去了，也没理会周云渐，真是一点也不客气。
“周指挥使久仰，今日叨扰了”，那女子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您慢走”，周云渐觉得自己可能知道柳大夫之前为什么不回京城了。
好在她没有跟着进去，周云渐松了口气。
小厅里的大桌上已经摆满菜品，当中一只小铜炉正咕嘟嘟冒着水汽，容娘招呼大家落座。
顾谨拆了那坛价值万钱的檐上雪，清冽酒香几乎瞬间便盖过一桌子菜肴，引来郎君们一片惊呼，不愧是最贵的酒！
容娘不喝烈酒，也不许孟若衡和瑞哥儿沾，给他们倒了自己做的甜米酒，加红枣和枸杞煮的温热，喝下去身上暖暖的。
一桌酒菜吃的众人心满意足，碗盘皆空，容娘满意的点点头。
这时候坊市早已宵禁，住外坊的出不去。
孟若衡扶着焦榆回隔壁院，杨青扛起顾谨扔进客房里，回身又去扛柳大夫，还有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计，这就占满了客房，最后只好架着顾峰去自己屋子里睡。
醉酒的这几位直到天光大亮才醒。
今日就是这一年的末尾了。
顾谨是拐着弯儿的国戚，今日还要进宫去参加除夕宴，匆匆便走了。
顾峰和柳大夫他们还是留在这儿，等着晚上一起过年。
除夕夜的饭菜倒比昨日还简单些，最显眼的只有当中的整条糖醋鲤鱼。
容娘只许大家吃中段，一头一尾要剩到明日去吃，这叫年年有余。
照旧是那么一桌子人。
容娘一家四口挨着坐，依次便是不归家的柳大夫和他的小伙计，孑然一身的焦榆，孤苦伶仃的孟若衡，漂泊异地的顾峰。
众人举杯，庆贺乱世结束，又安然度过一岁。
不管是谁的人生，好像都充满了苦难，人在世间无处藏匿，便只能以血肉身躯迎难而上。
咽得下所有苦楚，就总有百味回甘。
火塘里火苗跳动，窗台下烛光隐隐，容娘斟满酒杯，眼里好像有些晶莹的水光。
她笑着看大家。
“守过这一岁，咱们就是一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