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 赈灾
王妃一身素服，外头披一件黑色毛料的斗篷，兜帽罩在卸下钗环的发髻上。
她踏着一地积雪走入北城，扶起道旁下拜的百姓，纤纤玉指抚摸孩童肮脏红肿的面庞，拭去他们冻疮留下的脓水，温柔的就像所有孤儿的母亲一样。
还有几位官宦世家的夫人一道。
她们拆下自己的狐狸毛围脖给女童取暖，将干瘪妇人怀中的婴儿抱到自己怀中喂食，把厚棉袄和鞋袜赠与蜷缩在干草堆中的赤脚老人。
城北百姓积压许久的委屈憎恨情绪仿佛瞬间被抚平，他们匐倒在地痛哭流涕，哭诉着自家辛酸遭遇，拜谢皇恩浩荡，祝祷平远王妃长命百岁。
容娘默默帮着搭粥棚，烧起锅炉掌勺熬粥，并不去参与那些夫人们正在做的事情。
她可怜那些受灾的人，但并不想置身他们之间，像个高高在上的施舍者。
“容娘，你怎么做这个活儿”，时雨来粥棚后头打热水拧帕子，要去给王妃擦手，见容娘正在提水，问了她一句，“谭夫人她们给孩子们换棉衣呢，你去那儿吧”
“不碍事，我来也帮不上其他忙，不如做点我擅长的”，她袖子挽到胳膊上，双手被凉水激的通红，“我看有几袋子粮食混杂了，不如煮个杂粮粥”
时雨有些欲言又止，终是算了，冲着容娘笑笑，“也好，你自在就行”
粥棚这里架起十口大锅，容娘带着王府奴婢忙活，很快便将水米下到锅中，因为是杂粮，须得用大火熬煮才好，有百姓自发的从周边拾来干柴和已经无法使用的梁木，容娘向他们道谢，请这些人坐到粥棚里来取暖。
“不了，贵人给了棉衣，已尽够了”，为首的老妇人拒绝她的邀请，目光望了望粥棚后头堆成小山的米粮咸肉，又看了看身后几个少年，“咱们人穷些，难免志短，不叫他们受这个考验了”
“那您跟我来喝碗热水罢”，容娘会意，带着她到外头靠墙的一处炉灶旁去坐，远离堆放的救济物资。
杂粮粥还在熬，有人看着，她便和这位老人坐一处说话才知道，她带着的那几个少年，都是她捡来的。
“我一生孤寡，到老了格外心软些，他们无父母，在城北一带流浪，四处偷鸡摸狗，有一日被人逮住要斩去手指，我瞧着不忍心，把人带了回来，认我做个祖母”
“我在城北有几间破屋出租，勉强能糊弄个半饱，如今房屋倾倒，便如天塌，往后也不知该怎么办，我半身入土倒无碍，只怕这几个孩儿又入歧途，活不成人样”
容娘听她说这些话像是有所求的样子，“您不把话说清楚，我又怎能帮到您呢”
老人起身要跪，容娘赶紧托住她，那几个少年也都跑过来跪在她身后。
“好娘子，实不相瞒，我的确有事相求”，老人抓住容娘的手，流了几滴眼泪。
容娘之前随郑屏来过一次城北，郑屏租住的正是这位老人的屋子，闲话时曾跟人说起过她的身份，这次雪灾，老人见到容娘来北城施粥，便想为自己捡的几个少年求个活路。
“他们已至傅籍之龄，身子骨也强健，不求为禁军正卒，便是能往西州去做个步卒，也是大造化了”
容娘看着泪眼婆娑的老人，又看跪在后头三个身形单薄的少年人，沉默了半晌。
自前年开始，大越便没有再如往年那般严苛征兵。
定北军在西州大获全胜之后，想入军营为正卒，需要条件符合才行，其中有一项便是要乡老里长作保，父母族亲在籍，为的是保证军心稳定，不会轻易叛变。
这几个少年人，不说父母在何方，怕是连户籍都没有，想当兵，只有走走后门。
容娘一时没有开口，那老人便叫他们磕头，阻止不及，那几个少年当真猛地往地上磕，抬头时额上血渍沁出一片，容娘啧声，皱眉去扶人。
“你这是做什么”，她掏出帕子去擦那少年头上的血，“如今北地也不是就平安无恙了，去当兵腥风血雨里来去，难道是什么好事情”
“不怕艰辛些，只怕我没本事，叫这几个好孩子埋没了，娘子，您大发慈悲，给他们条路走”
“今日先这样，旁的事情，明日再看”
容娘没有给她准话，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给人处理了额头伤口便继续去煮粥。
猛火灶煮的杂粮粥已略显浓稠，香气四溢，好些难民围拢过来，王府女使张罗着人群排队，给大家分发陶碗盛粥。
带来的物资里有腊肉，容娘切碎了投进粥里同煮，抽薪之前往锅里加盐，就算没有下饭菜，这一顿对于难民而言，也算是难得美味了。
这一日离开之前，容娘走到墙角边。
那三个少年围坐在老人身边为她阻挡寒风，看到容娘走过来，他们目光里带有些莫名渴望。
“真想从军？”
……
周云渐从京都大营回来时天都黑了，他推门走进屋子，边脱斗篷边跟容娘说话。
“那几个还算有点天分”
“入籍不提，先在京都大营混着吧，有他们口饭吃，兴许过几月觉的苦，又自己跑了”
那日那位姓刘的老人请求，容娘回家后跟周云渐提了。
他也没说可行否，只是翌日自己跑去城北找到刘婆婆，将她捡那三个孙儿带去了大营。
进入腊月间后，天地风雪终于渐歇。
各地将灾情上报，朝廷也开始有条不紊安排赈灾事宜。
城北那边自王妃带着几位官眷去赈济过后，民间也不再有什么怨言。
受损的房屋由匠作坊招募城北难民中青壮做工重建，一应耗费府库承担一半，百姓承担一半，对于百姓而言压力也算小了很多。
刘婆婆已经从安置难民的大棚搬了回去，就算孙儿都不在身边，倒也过的平安。
周云渐吃下一碗酸菜肉汤泡的米饭，胃里舒服了些。
“再添一碗饭”，他将碗递给容娘，“压紧实些”
“下次直接给你们俩换大盆吃好了”
“我和杨青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有碍你观瞻”
接过饭碗来又是一阵狼吞虎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