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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梦里江南是折不完的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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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闫沃离走时,穆艾给他送行。发现他脸颊凹陷,神情憔悴。问他打算多久回来,他说不知道。计生局已经与卫生局合并了,他请了病假之后,原来的报表工作已经交给其他人。单位现在的领导,以前曾经是教育系统的,与刘凤娟关系不错。不看僧面看佛面,对闫沃比较照顾。

    穆艾发现,闫沃已经轻轻松松能喝到十二瓶啤酒。和以前的喝酒方式不同,现在酒对他来说,好似琼浆玉液。她不解,闫沃苦笑:“每天的烦恼太多了。经常睡不着觉,喝多了,还能睡上一会儿。”

    确切地说,那是一种昏睡。他试过,没喝酒的时候,几乎没有睡意。甚至在夜深人静时,有很多脆弱的念头。

    穆艾还是不理解他:“照我看,你挺幸福的啊。从小家境就比我们好,工作又是家里给安排的,都没有什么压力。你怎么能得病的呢?”

    闫沃有些怒了:“你怎么知道我幸福呢?我天天心烦意乱,非得要说出来吗?你说,要事业没事业,要感情没感情,还不得不听我妈絮叨,有一点值得高兴的地方吗?”

    这话把穆艾噎得没有话说了。其实她能辩论过他,可是她不想再惹他。她觉得闫沃气色不佳,不适合出行。甚至有些悲哀的预感,虽然没有任何根据,只是来源于女人的本能直觉。

    没想到,半年之后,闫沃从扬州回来,穆艾才知道什么是形销骨立。也不知道他在那边都经历了些什么。只在他的微博上看到,他打了几天工,在一个小区当保安。再就是经常说钱不够花,管朋友们都借遍了。还有一次,晒微信的聊天记录,是他跟老姨借钱:“我妈不会管我死活的,所以只能麻烦老姨您和她说一下了。

    老姨,您和她说我借,早晚一定会还的,麻烦您了老姨。

    只求刘校长能恩赐点儿,够我吃到月末的药钱就可以。

    我不想疯,求您了老姨。我宁愿死,不想成疯子。

    老姨,我妈不愿意借的话,能求您借我点吗。”

    第二张截图,可能是收到老姨的红包了,他拍了药的照片给老姨:“先买这个吃吧,得等刘校长告诉我买什么药呢。谢谢老姨。”

    老姨:“不用谢。孩子,天凉了多穿点衣服。”

    “谢谢老姨,这边不冷呢。21度。”

    最可怕的,是闫沃有时张一次口,三百五百都借。偶尔开了工资,也会还给穆艾。跟他的那些哥们,就更不客气了。有时还会向姜鹏要红包,说他想喝酒了。

    这理由把姜鹏气得哭笑不得,没钱还喝什么酒,你大爷的!不过还是转给他三十五十,八十一百的。

    穆艾认识他几乎所有的朋友。游荡的闫沃,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受欢迎。朋友们见完他之后,发现他喝酒太凶,都不敢和他再喝了。生怕他出个好歹。

    本来穆艾还和他联系,只是发现他向她借钱,居然是准备请蝶舞吃顿饭,顿时觉得他太没正事,也有些灰心了。

    蝶舞倒是不管那么多的。她刚刚贷款买了房子,还简单装了修,正处于手头紧的阶段。闫沃请她吃饭,她不但自己去,还把孩子也带上。

    这段时间,蝶舞靠着一个岁数大的上班男人,同时还相处着一个做小本生意的年轻人。她觉得,已婚女人只有一个男人养着,而单身女人若是过得不好,那就完全属于自己没本事了。毕竟单身女人可以同时靠不同的男人供养。

    连闫沃这种走下坡路的,她也是能沾沾光的。蹭蹭饭,在他面前倾诉一番,也是一种收获。蚊子再小也是肉。

    经常和男人相处,蝶舞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她可从来不劝他少喝酒,更不会说那些他不爱听的话。像穆艾性格就直,还老爱絮叨,让闫沃赶紧回单位上班,时间久了,别再让单位开除了。

    她就不管这些事。说也没有用,闫沃的内心苦涩,已经完全和正常人的生活脱节了。

    有时,她也问问他在外面的生活。听来听去,也没有什么新意。无非是住店,见芷新,喝酒、游玩。闫沃到哪里都有异性缘,就连现在这么潦倒,还招惹了一个叫静宁的老实姑娘,和人家纠缠不清。

    他的魅力在哪里呢?蝶舞觉得,可能就是他的温存和关心吧。再加上,他没有瘦得脱相前,倒也是文质彬彬的。

    蝶舞也见过静宁,闫沃现在喜欢把两个朋友找来一起吃饭。原来圈子里的那些人,要是在饭店见了他,会趁他没看见之前赶紧离开。他们都怕和他喝酒了,觉得他已经成了酒魔。可是闫沃也有同道中人,能一起喝到天亮的那种。比如也失意,爱上杯中之物的沙衡。

    蝶舞只觉得静宁这个人傻,又呆板无趣。难怪丈夫出轨,非要和她离了婚。

    静宁更加看不上蝶舞这种女人。不过因为闫沃,她们两个人还是加了微信,成了表面意义上的朋友。反正这个社会,人们的微信里躺着太多平时根本不联系的人。

    时间久了,都忘记那些微信头像都是谁了。

    闫沃只呆了半个多月。还办了护照,说要去深圳。也有人关心他的去向,比如静宁。闫沃只告诉她,有个朋友在那边,他想和对方一起做生意。静宁只知道他现在经济困窘,不明白没有本钱怎么做买卖。她总疑心,他又要去见哪个女人。可是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承诺,也不算固定的关系。她是没有权力管束他的,虽然她很想关心他。

    说到底,她还是通过穆艾认识闫沃的。她是极其被动型的人格,但闫沃主动约她出去吃饭,她居然勇敢地答应了。对她来说,闫沃已经和其他男人不同。

    这次,闫沃又像一只破败的风筝,在南方随心所欲飘荡。静宁并不羡慕他的自由,因为他又开始到处借钱。穆艾跟静宁说,已经不打算搭理闫沃了,最讨厌男人向女人借钱。只是胡黎听说闫沃过得不好,还给穆艾转过几次红包,让她不要说出去。让穆艾以借钱的名义,转给闫沃。

    穆艾不明白,胡黎怎么还做这种隐姓埋名的雷峰。心肠这么好,活该让男人辜负。你看蝶舞,就活得没心没肺。闫沃借钱送她的生日礼物,她都能高高兴兴收下。

    第二年的春天,闫沃又回来了。这次,是彻底众叛亲离了。连单位都给他下了最后通牒。而刘凤娟,他口中的“刘校长”,已经让他气得半死不活,只恨当初为什么要生下他。

    蝶舞的经济状况已经大有好转。她离开了那个讨厌的“老头”,换了新的男朋友。她早就想好了,已经有孩子和房子,并不打算再婚。这样一来,她就是最轻松愉快的人。看到闫沃一脸倒霉相,她只见了一次,也懒得再见。

    静宁倒是欢喜得很,都快隐藏不住她的喜悦了。可惜闫沃不太见她,她鼓起勇气,主动去笨拙地关心他。她发现,闫沃不太喜欢女人主动,他是愿意去照顾别人的那种类型。

    可是他的情况这样糟糕,除了她,还有谁在意他呢?连他的家人,都好久没和他联系了。他的心脏也不好,却还一次次酗酒,自暴自弃地毁坏着,消耗着身体。

    静宁有一种无力的心疼。她多么希望能够拯救他,将他从这样的泥沼,拉到正轨!可是她试图如此做时,却招来了闫沃的敌意。他甚至粗暴地和她生了气,就因为她夺下了他的酒瓶,不想让他继续喝下去。

    那次争吵之后,静宁也失望了。有一个星期,都在和闫沃冷战。她没想到的是,平时会主动找她的闫沃,这次居然沉得住气,一直也没有联系他。难道他彻底成了酒鬼,只和酒最亲?静宁不相信,闫沃对女人是最温柔的,不可能僵持这么久。

    可她还想争口气。不好意思去找他,就问蝶舞,这些天见没见过闫沃?蝶舞漫不经心地回答,不知道啊,一直没接触。静宁又给他的酒友沙衡打电话,沙衡也奇怪,这几天闫沃怎么没找他喝酒,忙着和哪个女人联系呢?

    静宁觉得不对了。打电话不接,微信也不回。情感终于战胜了自尊心,她中午一下班,就跑去他家找他。怎么敲门也没有人应,楼道里却传来了异味。

    静宁开始担心起来。可能爱一个人,就会怕他遇到了危险,就会想象出他可能出了什么意外。她报了警,心通通地乱跳,等着警察上门。

    只是警察还需要联系社区,看能不能找到闫沃的家人。听说他独居,才找开锁人员开锁。

    门一打开,扑面而来的臭味,就把人们差点熏倒。静宁最担心,刚要往里面冲,就被经验丰富的警察拦住了。他们怕有什么事,她会破坏现场。她心里已经有了不祥预感,又恐惧,又想要往里面看。社区的工作人员把她拉了出来,陪她一起在走廊等着。

    警察出来时,差点没吐了。说人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了,不但发臭,尸体还爬满了蛆虫。静宁当时就哭了,泣不成声。虽然残忍,警察还是给她看了部分现场照片,让她确认一下死者的身份。

    确实是闫沃。他死在了酒桌前,似乎正在家中自斟自饮。不知道是不是突然犯了什么疾病?静宁哭得无法自控,她不能相信这一幕。为什么那样善良、真诚的闫沃,就这么突然地离开了这个令他失望的世界?

    无常何必逼人老,泪眼问苍天。

    假如不是她来找,他在外地的家人,什么时候能发现他已经死去?都已经一周了,这一周里,又有谁联系过他,惦记过他的死活?刘凤娟接到警察的电话时,同样无法置信。其实她是给儿子打过一次电话的。看他没有接,事后也没有回,估计他还在和自己置气。她没有想到,闫沃这次是真的走了,永远地走了。

    警察说,初步确认是疾病致死。问家属需不需要法医解剖。一向刚强的刘凤娟哭了,她知道儿子没有仇家,也没什么钱,不存在劫财的问题。而今只希望赶紧赶回去,看他最后一眼。这个最令她操心,也最让她牵挂的孩子,终于不用她再跟着上火了,她解脱了。可是她宁愿再背负着他的压力,只要他还在。

    闫沃的家人们最后决定,不必解剖。请警察先将他送往火葬场,等他们尽快回来,安排他的后事。可是火葬场的工作人员不肯抬,嫌他去世太久,又脏又臭。恰好他单位的那位领导也住这个小区,遇到这件事,主动掏了一千块钱出来,算是给抬尸人的补贴。这才把闫沃送走。

    这些细节,刘凤娟是回来之后才知道的。她痛彻心扉,小时候的闫沃,是看上去多么干净,多么可爱的男孩啊。他一直是她的心肝宝贝,她最爱的就是他。可惜的是,他再也不知道老母亲的心声了。他也看不到,刘凤娟的头发全白了,只恨为什么不能代替他,为什么先走的不是她。

    知道消息之后的苑鹿,一条条翻看他的微博。看到他去世前两年,发过这样一句:“过几天再发个朋友圈:‘世上再无闫沃’,会是什么样?如果我现在死去,有些人会伤心,以后还会谈起我吧应该。”

    配图却是一排酒瓶。

    世上再无闫沃,扬州那次出走,已是他开始踏上归途。可惜他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40岁那一年。想想这短暂的一生,他也算恣意过、任性过,不像周围人那样循规蹈矩。他也曾痛快过、压抑过,留下功过让朋友们怀念或是叹息。

    世上再无闫沃。他不知道,谁为他哭过,惋惜过,谁又轻易将他抛却。谁在昏暗的街头,为他烧过纸钱,谁暗中遗憾,未曾好好珍惜过。谁又后悔认识他一场,只愿尽快将他遗忘。而逝去的人,如同轻风,早早拂过这世界,不再随着春天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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