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说书人
三日后的清晨
林清池揉揉惺忪的眼睛,终于从睡梦中醒来。
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见外面天色还早,便寻个舒服位置又躺下了。
梦里的妖精还没打跑呢,她可不能半途而废。
梦里林清池成了救苦救难的大罗神仙,听闻有一地有一男妖作乱,那妖精专门蛊惑人心,无论男女老少统统将人诱惑至自己的洞穴,林清池听到百姓许愿,特底下凡来收了那妖精,她与那妖精大战三百回合,却怎么也瞧不清那妖的样貌,只知他是极美的。
林大神仙向男妖精下了最后的邀战请帖,那男妖接了帖子,缓缓至远处走来,林大神仙使劲儿瞪大眼睛,只见那男妖越走越近,一直笼罩在他脸上的迷雾慢慢散去,却是顾爷爷那张放大了数倍的满是沟壑的笑脸。
林大神仙受到惊吓,手中的拳头条件反射,直直挥了出去。
“哎呦~”
顾生的惨叫将林清池彻底从梦境中唤醒,她睁开眼睛,只见顾爷爷正痛苦的捂着右眼站在她床头。
“清池,你这是梦见什么了,使得这般好力气。”,顾生捂着眼睛道。
林清池不敢接话,要是说是因为梦见了你的脸才这样,你不得更受伤。
她下床来到顾生身边,“顾爷爷,实在对不住,我正打老虎呢,就不小心打到了您,您还好吗?让我看看。”
顾生放下手,右眼乌青的肿了一圈,“你呀,从小睡觉就不老实,梦里不是踢人就是打人,我啊,是自你出生就挨你的打。”
林清池摸摸鼻子,这倒也是实话。
“行了,赶快洗漱洗漱,去前厅用早膳了,我在外面等你。”
“您眼睛不让我帮您处理一下吗?”,林清池提醒道。
顾生摆摆手,“小伤,过会儿就自己消了,你赶快收拾吧。”
顾生小心的捂着眼睛往外走,不由得感慨,孩子真是长大了啊,劲儿真大。
待林清池洗漱穿戴完毕,两人一起向前厅走去,一路上的婢女仆从见顾管家一大早就挂了彩,纷纷忍不住侧目,顾生将那些探寻的目光一一瞪回去,瞥见林清池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出声安慰道:“清池,顾爷爷没事儿,这点小伤算什么,你是不知道顾爷爷年轻的时候······”
又来了。
林清池确实对今天误伤了顾爷爷的事有所愧疚,但是顾爷爷的那些前尘往事她从小听到大,什么智斗匪人啦,勇闯三关啦,她已经能一字不漏的全背出来了。
愧疚是愧疚,可是她真的不想让耳朵的茧子再起一层了。
林清池打断顾生:“顾爷爷,你不是说咱们还要去叫哥哥吗?我们快去吧,估计爹爹已经在前厅等不及了。”
“是是是,我怎么还忘了这茬了,咱们快走。”
两人来到林忱的听风院,还未走进便听见里面传来簌簌的练剑声。
只见里面的人身形修长,一袭青衣,一套剑法耍的行云流水,潇洒恣意。
如此身手,那人端的却是言念君子,温其如玉的温润公子风范,虽样貌与林净引只五六分相似,但那温润若玉,谦和儒雅的气质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便是打的敌人闻风丧胆,被敌人称作“玉面阎罗”的少年将军——林家嫡子林忱。
“好!真是&39;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啊。”,顾生拍手赞道。
林清池强忍笑意:“这位佳人,收拾收拾去用早膳吧。”
林忱放下剑,无奈道:“顾爷爷,您又用错地方了,忱儿七尺男儿,您怎么将我比作女子。”
他回头瞧见顾生脸上的伤,道:“顾爷爷,您这伤?”
“无事,不小心被当成老虎了。”
林忱看一眼林清池笑道:“也不知她打到老虎没有。”,然后转头对顾生道:“您等我一下,我这里有活血消肿的奇药,我去给你拿来。”
他转身从房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将里面的药膏抹在顾生的眼睛周围。
林清池瞧着那瓶子觉得格外眼熟,突然反应过来那是高若楠之前与她在古典行里一眼相中的那个。
为了让她让出这个小瓶子,高若楠还承诺她一具云田庆马鞍呢。
“我说若楠姐姐怎么突然转了性了,放着难得一见的骑云枪不要,非得跟我争这个芙蓉雀怜瓶,原来是为了送有情人呐。”,林清池笑道,语气里全是暧昧。
林忱弹一下林清池的额头:“你呀,这会儿清醒了?不打老虎了?”
说罢便转身回房,道:“顾爷爷你们等我一下,我稍微整理一下就来。”
一行三人来到前厅,林净引和楚桑已经在桌子前坐定了。
他拿着本书册,正为楚桑纾解着上面的疑难,林净引听见动静抬起头来,却见顾生右眼乌青的一片。
“这是”
“无事,无事,年纪大了,不小心撞的。都饿了吧,快坐下吃饭。”,顾生打圆场,招呼林忱兄妹坐下。
林净引没有追问,将手中的书递给楚桑道:“先吃饭。”
几人坐下,林净引看着埋头喝粥的林清池嘱咐道:“今年的诗会是周家主办的,凡京都中有点名望的都在受邀之列,他们今年还特意邀请了众多闺门女子,你等会儿去切不要生出什么事端。”
“嗯,爹,你放心吧,只要他们不惹我,我见到她们就绕着走。”
“没错,咱们清池是最知道分寸的,那些个闺门女子个个生的玲珑七巧心,长的一百八十副曲折肠子,我见了也是不喜。”,顾生附和道,却不小心牵扯到眼角的伤,疼的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几人抬头看向他,林净引关切道:“顾叔,你这伤上药了吗?”
顾生摸摸眼角,“上药了,一早就上了,我没事儿,都吃饭吧。”,他冲林清池挤挤眼睛,低头继续喝粥。
林忱突然抬头对林清池道:“对了,清池,你等会儿去的时候记得去高将军府叫上若楠一起,我听说她又让高夫人给关在家里了。”
“嗯。”,林清池心虚的点点头。
林净引瞥她一眼,“怎么?你知道高夫人为何罚她?”
“不知不知,女儿怎么会知道,女儿这几天都未曾出门。”
“对了爹,听说朝廷已经下令抓捕那个在神武大街上散布谣言的说书人了,可抓到吗?”,林清池赶紧转移话题。
“不曾,不过就这几日了。”
“谣言?什么谣言?不是说那人只是出言不逊吗?”,顾生问道。
楚桑放下筷子答道:“那人确实出言不逊,不仅在大庭广众之下攀蔑林叔叔和清池姐,还在说书前四处散布景国时运将至,将有新龙代首的谣言。”
顾生点头,“一个说书人,竟有如此胆子,只怕不简单,必是背后有人。”,他沉吟片刻对林净引道:“小引,莫不是冲着你来的?”
林净引摇摇头:“他牵连甚多,皇家、林家、萧家都在其中,应没有那么简单,只待将人捉拿归案,审问清楚,才能知晓背后之人。”
······
用过早膳,林清池出门去寻高若楠,林忱则随林净引一道进了书房。
林净引换上了官服,他将一封书信递给林忱,“这是线人收集来的最新消息,你看看。”
林忱接过书信,将上面的内容看完后皱眉道:“巫族之术?可我们与巫族早已休战多年,而且那人似乎知道许多宫中秘辛。”
“他凭空消失用的正是巫族特有的巫术,我只怕巫族也只是个障眼法。”
早时的阳光终于慢慢晃眼起来,书房的小窗也开始泄进亮光,它们夹着微尘一道道的射进来,将书房变的明暗交杂,林净引站在窗前,他好像在光里,又好像在阴影里。
他微眯着眼睛,似在自言自语道:“那背后之人,究竟想要什么呢?”
“你去,务必在他被廷尉府的人抓住之前找到他。”
“是,父亲放心。”
林清池带着楚桑来到高府的大门前,却是怎么也不肯进去。
高夫人又不傻,那么多八宝景天都不见了,除了高若楠,她就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这几日她都躲在府里,若是现在进去岂不撞在枪口上。
“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有人来邀你家小姐结伴一起去诗会,可千万别说是我。”
林清池吩咐完守门的下人,瞥见楚桑正憋笑的看着自己,她清清喉咙:“不是我不进去,我只是觉得在外面等更方便。”
楚桑忍住笑意道:“姐姐,其实高夫人也没有那么吓人。”
“那是对你·····”,林清池环顾四周,压低声音继续道:“她前些日子踹我屁股那一脚现在还疼呢。”
“那还不是因为姐姐你把人家辛苦培育的离和子给拔了,高夫人最珍视她的那些奇花异草。”
“我又不是故意的,谁叫它长得那么其貌不扬的,我以为它就是一株普通的杂草嘛。而且·····”
而且高夫人那么珍视她的那些奇花异草,所以,她就更不应该进去了。
林清池将话吞进肚子里,摆摆手道:“反正我就是不进去。”
说话间,高若楠提着裙摆跑来了。
她今日穿了一件散花水雾莲青裙,整个人显得温婉大气,当然,要是不看她豪迈的跑姿的话。
高若楠走近,她拍着林清池的肩膀,毫不客气地笑道:“清池,你怎么这么怂啊,还“有人”,整个京都除了你还有谁会跑过来跟我结伴。”
林清池撇撇嘴:“你不怂,不知道是谁被关在屋子里绣花,天天叫人给我送信,让我给你送解闷儿的小玩意的?”
高若楠摸摸鼻子,“哎呀,别说了,我这几日绣花绣的手都肿了。”,她往林清池和楚桑身后望去,只见一匹马和一辆马车,道:“咦,怎么就一匹马?咱们今日不骑马啊?”
林清池翻了个白眼儿,“您这身打扮怎么骑马啊?再说了,我爹这几日不让我骑马。”
高若楠看着自己的长裙,道:“我娘非让我穿,这裙子穿的忒不得劲儿了,走路都费劲。”
“姐姐们,咱们上车聊吧,再耽搁下去,诗会要迟到了。”,楚桑打断两人。
“没错,还是小桑周到。走走走,上车聊。”
高若楠豪爽的一嗓子,拉着林清池上马车,自己却险些被裙子绊倒,林清池赶紧反手扶住她,这才安稳的上了马车。
楚桑在前骑马引路,林清池与高若楠在马车里闲聊。
“哎,清池,你说我娘怎么发现的啊?我都给她又种了一些回去了,虽说品种没有原先的好吧,可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啊。”
“······”
“清池,你说我娘是不是一直在暗中监视我?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
“清池,刺绣真的好难啊,我娘还说我以后嫁人,我的嫁衣要我自己一针一线的绣出来才行。”
“······”
“咦,清池,你什么时候得了这么个荷包啊?还是狐狸的,绣的真好。”高若楠惊喜的看着林清池腰间的荷包,两眼放光道。
林清池解下荷包递给高若楠,“若楠姐,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在白马寺外救的那个女子吗?”
“记得,这是她给你绣的吗”
“嗯······”
高若楠翻来覆去的瞧着荷包,越瞧越欢喜,“绣的真好,跟活的一样。我记得她是不是要嫁人了?”
林清池低眉,嗓音低沉道:“她死了,家里逼亲逼死的。”,
高若楠一惊,她将荷包退给林清池,心中也忍不住伤感起来:“我们以前在翎安郡的时候,那里常常有匪人作乱,有些父母为了保全孩子,宁愿自己被匪徒发现杀害也要先藏好孩子,还有一些到了适婚年纪的女子,她们的父母为了给她们找个好归宿,宁愿赔上自己一辈子的积蓄也要给她们找个好归宿,让她们在夫家抬得起头。没想到如今到了京都,天下也算安定了,却有父母为了一己之私逼死自己的孩子。”
林清池摸着荷包上的小狐狸,没有接话。
世间之事从来都是千人千样,各有际遇,有人舍命护孩儿,就有人卖女求荣,有人一生顺遂美满,就有人一生坎坷孤苦。
她不想谴责这世间的苦难与不公,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分说谁对谁错,她只是为那个女子感到难过。
她该多失望,才会用那么决绝的方式放弃她原本满是憧憬的人生。
思绪间,只听“砰”的一声,马车突然剧烈的摇晃起来,似是撞到了什么东西。
林清池掀开帘子,却与撞在马车上的人四目相对。
那人满身血污,看来是逃亡已久。
是他!
林清池伸手去抓他,被他一个翻身躲开了,他动作看似踉跄却迅速极了。
楚桑也认出那人就是那天的说书人,立即骑马去追,怎奈那人狡猾极了,尽往人多的地方跑,他只能下马去追。
林清池在车上看得真切,见那人左拐进了巷子,她示意楚桑,立即跑下车去另一侧堵他的出路。
高若楠不明所以,问道:“清池,怎么了?”
“那人是朝廷捉拿的要犯。”
好家伙,高若楠撸起袖子,提起裙摆,随林清池一起下车去追,“平生最恨逃犯了,遇到小爷我算你倒霉。”
林清池与高若楠一直跑到巷子的最深处,却仍不见那人的踪影。
“怎么回事,难道小桑追丢了?他没往这边跑?”
正思忖间,那人便一脸凶相的跑来了,林清池摆开架势准备一脚将人撂倒,紧随其后的楚桑突然大喊道:“姐姐小心!他会巫术!”
然而已经晚了,只见那人将一把散发着奇香的白粉洒向林清池,林清池来不及反应,眼见那白粉就要洒在她身上,突然一把伞挡在她面前,将那白粉悉数还了回去。
那人吸了自己的白粉,霎时脸色惨白,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瓶药丸往嘴里塞。
林忱收起伞,不屑道:“既不想死,又何必找死。”
林清池看向林忱,“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忱看一眼一身长裙,打扮温婉的高若楠,对林清池道:“爹让我来抓他,但最终还是要把他送给廷尉府,今日你们就当没见过他。”
几人点点头,这人是朝廷的要犯,他们出现在这里确实不太好,更何况林家也牵连其中。
那人听见自己要被送进廷尉府,突然狠厉起来,他拼着一口气想要翻墙逃走。
离墙最近的高若楠迅速反应,她飞身起来,蹬在墙上,借墙的反力将那人在半空中拦下,一脚狠狠揣在他的胸上,踹的他口吐鲜血,再没力气动弹。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漂亮极了。
只那长长的裙摆跑出来作了祟,在她将要落地时缠住了她的脚腕。
林忱将伞仍在地下,立即跑过去将人稳稳接在了怀里。
两人四目相对,眼里全是藏不住的缱绻缠绵。
楚桑懂事的将头偏向一边,林清池扶额,表示真的没眼看。
“咳咳咳。”,林清池出声提醒,“哥,人再不带走,该说不出话了。若楠姐,我们再不走,诗会该赶不上了。”
高若楠红着脸从林忱的怀里下来,直到人站定,林忱才意犹未尽的收回手。
“好,人我带走了,你们也快去诗会吧。”
林忱再看一眼高若楠羞红的脸,眼底全是笑意,他心满意足的回头,将人提起走了。
林清池看着他哥偷腥成功的得意模样,再看看高若楠通红的脸,摇摇头。
林忱早就看出那人要翻墙逃跑,他也打定主意高若楠一定会去阻拦,且这个裙子一定会为他们俩制造点什么。
果然,知兄莫若妹。
他哥有多腹黑,只有她这个做妹妹的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