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八宝景天
待林清池、楚桑两人回到林府时已过了晚膳时间。
林清池远远地就下了马,她领着楚桑偷偷摸摸的从侧门溜进去,心里祈祷千万别遇见她爹。
外人只道林丞相爱女至极,对林清池有求必应,却不知林府家教也是极严的。
林清池虽然心里清楚她今天当街纵马,又错过了晚膳时间,一顿责罚是免不了的,但是责罚又不是甜糖,哪有人上赶着要的,自然是能躲就躲能拖就拖了。
最好是她爹今天有其他的要事离不开身,顾不上她。
林清池心里打着小算盘,突然感觉后背一阵凉风袭来。
不会吧?难道真的怕什么来什么?
她僵硬的转过头,只见一个白头发花胡子的老头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林清池长舒一口气,“顾爷爷,你吓死我。”
被唤作顾爷爷的老头爽朗大笑,那精神头实在不像一个已年过古稀的老人。
“怎么了,怕遇见你爹啊?放心吧,他有事出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顾爷爷是林家的老人,名唤顾生。
林清池的爷爷奶奶去世的早,林净引算是顾生看顾着长大的,现如今林清池的母亲也早逝,林父又终日忙于朝政,他便又精心照顾起林家兄妹的成长。
顾爷爷无儿无女,林净引本想让他安心的颐养天年,但他不愿靠人养活,便执意做起林府的管家,替林净引将林府打理的井井有条。
他名为管家,实为尊亲。
林清池亲昵的挽上顾生的胳膊,边走边问道:“嘻嘻嘻,顾爷爷,你是特地在这里等我的吗?我爹出去干嘛了呀?多久回来”
顾生:“这你爹可没说,不过你爹说了,让你回来不许吃饭,先去祠堂抄十遍的景国律法。”
“······啊······”,林清池痛苦的哀嚎,果然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她蹭蹭顾生,撒娇道:“可是顾爷爷,清池真的饿了,不止是我,小桑也饿了。”
她回头指指一直默默跟在两人身后的楚桑,继续道:“而且我今天真的是事出有因的,那个周仪都快把人打死了,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他们人多,我又不能硬抢,就只能智取了。”
“而且爷爷你不也经常教育我们说:&39;兵者,诡道也。硬碰硬乃是下下之策,捉住敌人的弱点,破之,才是上策。’”,林清池摇头晃脑地将顾生的话完完整整的背了出来。
顾生点点她的小脑瓜,道:“那我还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尤其是······’”
“尤其是一家人一起吃饭。”,林清池接过话,“我知道错了,顾爷爷,清池和你保证再没有下一次了。我知道您是最疼清池的,您才舍不得看我受罚呢。”
“你呀,你呀。”
顾生看着卖弄乖巧的林清池,心里又欢喜又无奈。
这个小家伙,真是比小姐还会哄人开心,只是再这样下去,他家清池的名声可就要彻底臭了。
他自然是不在意外人的说道的,他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到底什么样他自己还不清楚吗?可林清池毕竟是女孩子,当街纵马······也算不了大事。但是总顶着个“跋扈”的名声终归是不好的,还是得罚······可是不许吃饭,还要抄十遍的律法,是不是罚的也太重了?孩子不吃饭怎么行,那些律法又那么老大长,他怎么舍得。
······就罚她······十天不给她做红烧肉吃吧。
不行,不行,十天太长了,十天都不给吃红烧肉,清池吃饭肯定没胃口,那不得饿瘦了?
······三天吧,就三天!
三天不给她做红烧肉吃!
一定要好好罚罚她!
顾生心里暗下决定,一行三人走着走着就歪了道直奔厨房去了。
······
夜幕降临,林清池提着一大包东西,麻利的从墙上翻下来。
“若楠姐,你在哪里?”
“这儿呢。”
高若楠从暗处走过来,林清池见她一身夜行衣,手里提着一大包东西,
夜深人静,两人这般鬼鬼祟祟的模样,若是有人经过,必得大喊着叫人来抓贼。
林清池抬手杨杨自己手里的东西,又指指高若楠的大包小包道:“若楠姐,我们真的必须要这样吗?”
高若楠悄声回应:“当然了,要是让我娘知道,我就惨了。”
“啊?高夫人还是不让你出门吗?”
“可不是吗?我娘非要我待在家里,说是要我学学那些大家闺秀,养养性子。天天让我在家绣花,你是不知道那个绣花针那么细,我手捏抽筋了都没捏住它。”,高若楠说得一脸的生无可恋。
“噗,哈哈哈······”,林清池不厚道的笑出了声,“你银枪耍的那么顺溜,怎么连根针也捏不住。”
高若楠翻翻白眼道:“我是武将之后,我从会走路我爹就教我拿枪,枪耍的好不是应该的嘛,可是那个针······”,她捏着手指后怕道:“我是真的拿捏不住它。”
这话倒也不假,高家是武将世家,其先祖更是从龙之臣,随景国的开国皇帝征战疆场,打下景国的半壁江山。
如此功劳,高家本是被封了侯位的,然而其子孙后代皆资质平庸,便逐渐落寞下来。
后来高若楠的爷爷在朝堂之争上败下阵来,这一败不仅导致高家被削了侯,更是逐出了京都。
高家自此一蹶不振,直到其父,当今的护国大将军——高淇,效仿其先祖,在马背上讨功名,在红格之战中立下赫赫军功,高家这才得以重返京都。
高家自从没落以后,人丁也愈发稀少,到了高淇将军这里,便只得了一个女儿。又因为高将军与夫人十分恩爱,不肯纳妾,所以高家一直没有男丁。
也正因如此,高若楠从小便被当成男子将养长大,在别的世家女子都在学刺绣插花的时候,她已经能耍出一整套的杀威枪法了。
不仅如此,高若楠的长相也是世间女子少有的英气长相,身形高挑,五官大气又分明,高挺的鼻子英气十足,端的是一副英姿飒爽的女将军风范,每每她换上男装都有不明所以的的女子上前搭讪。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便到了一处空旷之地。
“干活吧。”,高若楠将手中的东西往地下一丢,看着月光下的这片空地甚是满意,“还好早早地叫人把这里打理了一下,咱们就不用费那么多功夫了。”
说罢,她便弯下腰干活。
只见她从包里翻出一把小锄头,又倒出许多绿苗苗,然后熟练地将一株绿苗种在地上,林清池不禁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八宝景天。”高若楠头也不抬道:“八宝景天又叫活血三七,有清热解毒,散瘀消肿的功效,治喉炎啊,跌打损伤啊都是极好的。 ”
林清池听得一头雾水:“所以呢?你把它们种在这里干嘛?”
高若楠抬头,脸颊泛红,小声道:“过几月忱哥哥不是要过生辰了嘛。”
“······”,林清池恍然大悟,合着这是高若楠准备给她哥的生辰礼。
“可是,我哥的生辰在八月,现在才刚过春分。”
“嗯,对啊,八宝景天的花期就在八月到十月之间呢,等它们开花了,我就带忱哥哥过来,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在这里赏花饮酒,忱哥哥他们不就是喜欢这些吗?这就叫那什么······花前月下!”
林清池看着高若楠满脸憧憬的样子,忍不住调笑道:“怎么不带我这个未来小姑子一起来?”
“来来来,一起来。”,高若楠豪爽回应。
林清池弯下腰帮着高若楠一起种,不一会儿便熟稔起来,她忍不住问道:“不过若楠姐,为什么是八宝景天呢?不应该是桃花,红豆,并蒂吗?”
“那些东西中看不中用,八宝景天不仅开花好看,药用价值也高,我和我爹每次不小心摔了肿了都是用的它,只消一会儿,保管就好。再说了忱哥哥虽然也喜欢那些风花雪月的文人雅趣,但他毕竟是个将军呀,总是免不了小磕小碰,那八宝景天就可以派上用场啦,可不比什么桃花红豆好的多。而且······”,高若楠神秘兮兮道,“这可不是一般的八宝,这是我娘精心培育的变种八宝,不仅功效更强,花开的也更美,更大。”
林清池愕然:“这······这是你从高夫人的药园子里偷出来的?”
高若楠不以为然,“嗯,怎么了?”
见林清池一副后怕的样子,她安慰道:“哎呀,你不说我不说,有谁知道。”
林清池咽了咽口水,脑子里浮现出高夫人看见自己的药园子被糟蹋后抓狂的模样,心里不禁发抖。
要说这世间还有她林清池害怕的人,那这高夫人必须得算一个。
高夫人名唤凌意一,医术高超,痴迷于钻研各种各样的草药,其父是军中的军医,她自小随父亲在军中长大,脾气火爆,不仅将一贯一点就炸的高将军治的服服帖帖的,其能动手就不动口的行事作风更是让那些喜欢弯弯绕绕的世家夫人们避之不及。
林清池看着自顾忙碌,没心没肺的高若楠,心里暗自替她祈福,反正要是问到了自己,自己是打死也不会承认的。
不过,能想到把八宝景天作为她哥哥的生辰礼,光凭着这份心思,这个嫂嫂也是绝好的。
林清池看着手里的小绿苗,嘴角不禁泛起一抹笑意。
不知不觉,月光下两道忙碌的身影慢慢从这头到了那头,所过之处,皆是一片嫩绿。
······
林清池拍拍身上的泥土,强忍腰上的酸意翻身上墙,突然脚下一个趔趄,身体顿时失重向墙下摔去。
惨了惨了。
林清池暗叫不好,她闭上眼睛准备认命,然而预料中的痛意并没有袭来,反而是跌入了一个宽大的怀抱。
鼻尖阵阵冷清的清香传来,林清池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绝美的脸。
一双桃花眼饱含春水,此刻盛满了笑意,更觉多情。鼻子高挺却不失柔美,嘴唇偏生的很薄,看起来薄情极了。
月光下,那人的整张脸都印上了淡淡的光辉,皎洁又清冷。
明明五官都稍显女相,却不阴柔,反而有股雌雄莫辩的味道。
男妖精。
林清池心里蹦出这三个字,眼睛却看得痴了。
她不是没有见过好看的人,只是这人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咳咳咳。”,林净引实在没眼看自己女儿那没见过世面的便宜样,出声提醒道,“王爷刚刚回京,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
林清池回过神,赶紧从那人的怀抱挣脱下来。
王爷?沈南捷?!
待她站定,只见沈南捷一袭宝蓝云纹蜀锦袍,正衣袂飘飘,含笑看着她。
果然,景国皇室单薄,当今只有一个王爷,那便是安南王——沈南捷。
可这沈南捷早早地便出京去那菩罗山学师去了,几年都不见回来,怎会突然大半夜的来她家?
“告辞。”,沈南捷收回视线,向林净引微一颔首,转身离去了。
林清池摇摇头,此刻她也顾不得沈南捷夜半到访的缘故,她调整好嘴角的弧度,回头讨好道:“爹,您是亲自来接女儿来了吗?”
“哼。”,林净引轻哼一声,“你还记得我在这儿啊,方才不是眼珠子都掉在人家身上去了吗?”
“没有,没有,女儿才没有呢,女儿刚刚不过是吓到了,这才失了神,他哪有您好看呀。”
林清池凑上前,“看看您这一身的高洁儒雅的气质,真真是‘皎如玉树临风前’,青山不老啊。”
林清池说着,心下没有一丝惭愧,因为她说的是实话呀,林净引就是典型的玉面书生,又尤其好干净整洁,平日里做事从来都是一丝不苟有条不紊,就是衣服也找不到一个褶子。
经过岁月的洗涤,他的头上虽多了银丝,脸上也添了细纹,却不见一点老态,反而整个人更显广闻博识,淳厚端庄。
倒不像周家那位,明明年岁比林净引要小,却整个人大腹便便,油光满面。
林清池挽起林净引的胳膊道:“爹,今天我当街纵马的事儿想必已经都传开了,女儿不后悔这么做,别人要怎么说就随他们说去,我不在乎。但是当街纵马确实不对,也违反了景国的律法,这我认。根据景国律法,我当街纵马扰乱街道,应该受杖刑二十,但是律法也规定了,女子杖刑是可以用钱赎的,我已经叫小桑把钱给府衙送过去了。您放心,那十遍律法我也已经抄完了,准备明早就给您送过去。”
林净引轻叹一声:“可那些人却没有主动去认罚,旁人说起这件事来也只认你是主犯。”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什么样,真心了解我的人自然知道,若是非要从旁人嘴里道听途说,凭着自己的想象去认识我,我也不屑于与之相识。”
“你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林净引沉默片刻,拍拍林清池的手轻声道,“还记得去年你在路上救的一个女子吗?”
“记得,怎么了?”
一年前,林清池去城外的白马寺烧香,路上遇见一个女子遭恶徒欺负,她出手救下女子,带女子去到寺庙治伤,临走时还将身上所有的财物尽数给了她。
“那女子已经去世了。”
“怎么可能?她受的都是皮外伤,休养几日便好,寺里的师傅也替她把了脉,她身上不曾有隐疾啊。”,林清池不可置信道。
林净引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递给林清池道:“她家里人逼她成亲,她不从,便投了井。这是她托她同乡带给你的,说是答应过你的,只可惜不能亲手给你,望你原谅。”
林清池看着手中的荷包,那荷包绣着一只火红的狐狸,布料虽只是低等的绸缎,却可见她是用心攒了的。荷包上的针脚又细又密,那狐狸活灵活现,生动极了。
“那日,她上京来卖绣品,她说她已有了心仪之人,来京都是为了能将绣品卖个好价钱,多攒些嫁妆,她还说我两个眼珠子骨碌碌转的时候就像一直憋着坏的小狐狸,她说以后一定为我绣一个荷包,请我去喝她的喜酒,亲手把荷包给我······”
林清池红着眼眶,再说不下去。
林净引将她轻轻揽进怀里,拍着她的背道:“世间的缘分总是这样,相识的时候不知会相识,离别的时候来不及离别。”
“去睡吧,将荷包好好收着。”
“嗯。”,林清池应着,转身回房。
她今天确实很累了,那些其他的事儿,她爹自有决断。
现在她只想好好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