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春 诗
景国的开国皇帝是武将出身,故而景国一直是武强文弱,有一阵儿文官武将之间更是水火不容。
景国的第七任皇帝文宪宗沈匀时深感不能再将文武分隔开来,故定下每年的“春诗”、“秋猎”,即每年春季举办一次大型的诗会,秋季举办一次大型的狩猎活动,以表朝廷对文武的并重。
“春诗”、“秋猎”本是皇家操办,后来有一年天逢大灾,国库空虚,便将这两项活动作为彩头下放民间,凡得到这两项活动任意一项的举办权的人家,无论出身,文赐“书香之族”,武赐“雄英世家”,其更是会在活动结束后受到皇帝的亲自宴请。
如此荣光,每年为了这两个彩头,那些世家大族们总是争得头破血流。
也正因如此,这两项活动慢慢的脱离了原本的初心,本来是天下有识之士皆可参加,逐渐心照不宣的演变成主家邀请,“春诗”与“秋猎”也彻底变成了文人武夫之间各自的盛会,谁也瞧不上谁举办的活动。
每年为着谁举办的更好,更圆满,文官武将间也必得有一场口水战。
今年周家夺了彩头,纯粹是因为他们家钱多,烧得慌。
也是因为周家的那个少爷到了成婚的年纪,总想干一件大事吸引全京都待字闺中的小姐们的注意,故而无论文武,凡京都有点名望的人家都在受邀之列。
林清池三人来到五音山,一路走来,果然只见文人书生,武人是少之又少,武将家来的也基本上都是小姐夫人。
“这周家好生阔气,竟然在山里建了这么多个亭台楼阁,这里依山傍水,确实是举办诗会的好去处。”高若楠看着那些依山而建的富丽堂皇的亭台楼阁,不禁感慨道。
楚桑道:“难怪周家一年前就将这整座山封围起来,大兴土木,原来是为了今天。”
“可惜,铜锈味太重,遍地都是金黄珠宝,品位太差。书香诗气寥寥,实在担不起一个‘雅’字。”,一道清亮的男声自身后传来,语气里尽是不羁轻蔑。
林清池等人回头,只见傅辞玄一身白衣,手摇折扇,风姿翩翩,此刻正朝着几人信步走来。
林清池抱起手,挑眉道:“这里一看就是周仪的手笔,你这话若是让他听去了,只怕他又要跑来堵你。”
傅辞玄不屑道:“除了他,还有谁会在亭子里摆上整整三座的金玉香炉,也不知那香炉是用来熏人的,还是熏香的。”
高若楠闻言朝亭子里望去,果然见三座镶满金玉珠宝的大香炉整整齐齐的摆在亭子里,熏得亭子里的人个个眼泪汪汪,偏偏还都使劲儿的盯着那香炉看,舍不得出来。
她被那些人的窘样逗的忍俊不禁,“这周仪还真是怕别人不知道他家是土豪啊。”
几人这边的动静不大,却也不小,再加上个个俊秀飘逸,风姿不凡,尤其是林清池红衣胜枫,更是不群,直引得人们纷纷伸长脖子朝这边观望。
“瞧,那红衣的便是咱们‘京都第一跋扈’,林丞相的嫡女,先帝亲封的清宁郡主。”
“哦,她看起来好神气呀,好像不太好相与的样子。”
“你还想跟她相与?你道她为什么叫‘京都第一跋扈’啊?听姐姐的,见着她绕道走。”
“哦~”,小姑娘噘着嘴不情愿的应着,眼睛却时不时地偷偷瞥那抹红色的身影。
可是,她看起来那么热烈,那么恣意,那么夺目。
光是远远瞧着她,心中都像是升起一团火。
橙衣女子见自己妹妹垂头丧气的样子,又耐心哄道:“你瞧,那个青衣长裙的姐姐便是我跟你说过的高将军家的小姐。”
“就是那个咱们家的大恩人的女儿吗?她也长得好好看啊。”
“没错,她身边那个和你年纪差不多大的公子叫楚桑,是林丞相的义子。”
“咦?”,小姑娘瞧出了端倪,“姐姐,你怎么不说那个白衣服的哥哥呀,我方才见你一直瞧着他。”
“那是傅廷尉家的大公子傅辞玄。”,一个打扮艳丽,浓妆艳抹的女子接过话,“是全京都的女子都想嫁的如意郎君,今日来的这些女眷,莫不都是来瞧他的,你姐姐一直盯着人家看也不奇怪。”
那女子面色嚣张,语气里尽是轻蔑,随她一起的还有四五个女子,个个面色不善。
“可惜,”,她斜眼瞧着橙衣女子,“人家身份尊贵,也不是谁人都可以肖想的,尤其是一些身份低微的人。”
橙衣女子明显不想与那人争执,她拉着自家小妹妹正欲走时,与那人一起的几个女子突然窜出来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橙衣女子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对那女子恭敬道:“王小姐,那日在布庄是我眼拙,冲撞了你,可事后我也向你道歉了,你若心中还有气,如今我也只能再向你道一句‘抱歉’,还请你今日高抬贵手,放我们走。”
“呸,一个刚刚进京的乡野村妇,也敢跟我抢东西,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爹可是当今的御史大夫,你一句‘抱歉’就想让我放你走?”
又是一模一样的话,橙衣女子叹口气,怎么京都的人都这么爱强调自己是谁啊?之前遇着的典客家的公子也是,如今这个御史家的小姐更难缠。
父亲刚刚升入京都做京兆尹,他们家来京都还不满半年,妹妹今日又是第一次出门,现在实在不能与人起冲突。
她又深吸一口气,堆起笑脸道:“王小姐,那块布匹我已经让给你了,你若是喜欢,我会让人再送几匹一模一样的到你府上,只要你肯放我们走。”
“谁稀罕那几块破布,我是看不惯你!你爹不过是个小小的京兆尹,竟也敢在我面前嚣张!”
王家小姐突然暴怒,她扬起手向两人打去。
橙衣女子将妹妹护在身后,闭上眼睛,心一横,只要能让她们走,这一巴掌挨就挨了吧。
然而那巴掌却迟迟没有落下,待她睁开眼睛,便见一道红色身影挡在了她面前。
林清池将拦下的手腕甩开,抱起手,道:“我说怎么隔着老远都这么吵,原来是咱们的小黄莺又开始唱歌了,王莺莺,你每日都这样,不累吗?”
这实在是句太真心的疑问,王家大小姐,每日不是在训斥人就是在训斥人的路上,好像这世间就没有她看得顺心的东西。
当然,除了傅辞玄。
王莺莺见是林清池,傅辞玄几人也在,气势瞬间就下去了一大半,她爹娘把她当掌上明珠,惯着她宠着她,身边的其他人碍于她爹的权势,对她也是百依百顺,可林清池从不惯着她。
她横,林清池就比她更横。
王莺莺道:“是她们不懂规矩,抢了我的东西,我只是想教她们一些规矩而已。”
“我们才没有抢你的东西,那匹布本来就是我姐姐先看上的,你非要,还说姐姐不给你,你就要把我们赶出京都,再说了,那匹布姐姐都已经让给你了,你还抓着我们不放。”,小姑娘眼见着自己的姐姐被人欺负,还差点被扇巴掌,回过神来,也顾不上娘亲出门时嘱托的小心谨慎,少生事端,只想将心中的委屈一吐为快。
这一番话也让围观的人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刚刚帮王莺莺拦住两姐妹的人脸上也面露难色,“王姐姐,你不是说是她们抢了你的东西,还对你出言不逊吗?怎么是你抢了别人东西······”
那几人嘟囔着,心中不快,合着是拿她们当枪使了。
林清池看着王莺莺的脸色由红转青又转白转黑,像个五色盘,好不热闹,心情大好。
她揶揄道:“王莺莺,你什么时候学聪明了,还知道给自己骗几个帮手。”
王莺莺见众人开始窃窃私语,对自己指指点点,尤其傅辞玄也一脸鄙夷的瞧着自己,她恼羞成怒,瞪着说实话的小姑娘高高的扬起巴掌,吼道:“你撒谎!”
林清池迅速抬手捏住王莺莺的胳膊,眼神冰冷,道:“王莺莺,在我这里可没有一而再,再而三。”
说罢,她甩手将王莺莺摔在地上。
同为女子,即便犯错,她也总想给人多留些体面,偏偏这世间就是有人给脸不要,非得要颜面尽失的时候才肯消停。
王莺莺被扔到地上,眼珠子一转,直接躺在地上装起晕来。
围观的人看着林清池,却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将人扶起来。
林清池看着装晕的王莺莺,实在无语。
现在的御史夫人原是万花楼的头牌,最擅长的便是装柔弱,偏偏那些男人就是吃楚楚可怜那一套,王莺莺她娘便凭着为了王郎茶不思饭不想,三天一小晕五天一大晕的“真心”和她那梨花带雨的绝美哭颜,硬生生是将原来的御史夫人给“晕”走,“哭”走了,只留下一个刚满六岁的王大公子。
有其母必有其女,这王莺莺将她娘的绝招可真是传承的更上一层楼啊。
林清池挥挥手,环顾一圈不敢动作的众人,道:“没瞧见吗?王小姐躺地上了,都愣着干嘛,把人抬下去啊。”
林清池发话,几个王家的婢女赶紧跑过来将人抬下去了。
人抬走了,众人无趣便也散了。
高若楠看了一出好戏,心满意足道:“御史大人刚正不阿,生的女儿怎这般模样,这厚脸皮、装晕的本事,啧。”
林清池没理会高若楠,她瞧着那小姑娘,生的也是清秀讨喜,便勾起嘴角,问道:“你就这么护着你姐姐?刚刚不怕吗?”
小姑娘昂着头,道:“不怕,姐姐护着我,我也应该护着姐姐。”
林清池道:“好胆量,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没有回答,她抬头看着姐姐,心里对林清池多少还是有点顾忌。
橙衣女子一直没有说话,一半是因为对林清池如此霸气的行事感到震惊,即便今天来之前她已经恶补了一些有关京都的贵人们的常识,对林清池跋扈的名声也有所耳闻,但是今日亲见,心里还是免不了打鼓,如此气势,怕是连男子都不曾有。
另一半则是因为她在心里琢磨,是该唤林清池“林小姐”还是“清宁郡主”,一般人肯定都希望别人叫自己叫的恭敬些,“清宁郡主”自是比“林小姐”要尊贵些,可是对林清池她真是拿不准,毕竟丞相府的嫡女又比有名无实的郡主差到哪里呢?
先叫一个试试,若是神情不对再换一个。
打定主意后,她向林清池微微行礼道:“多谢清宁郡主刚刚出手相救,我们是新上任的京兆尹家的,我叫程之婳,这是我妹妹,程之宜。”
说完,她便偷偷观察林清池的表情。
林清池瞧出她的小心思,她对那些称呼真的不在意,“清宁郡主”有名无实,“林家嫡女”仗的也是她爹的势,都是些名头罢了。
她真要是认真了,那才是吃饱了撑得呢。
林清池挑眉道:“不必多礼。若是你受了那一巴掌,她还是不肯放过你,你怎么办?”
程之婳轻叹一声道:“我们初入京都,实在不想给家里添麻烦,人在低处,总是要低头的。我只盼她泄了气能放我们走,其他的实在不曾想。”
“既不曾想,那现在便想想,一个王莺莺是跟不了你们一辈子的,可若是想要在京都长长久久的待下去,就必得还会遇到其他的‘王莺莺’,是次次都要低头任人泄愤,还是抬起头,挺直脊梁,另寻出路。”,林清池看着程之婳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记得程铮之所以会被提为京兆尹,正是因为他不畏权贵,铁面无私,严惩了那些欺男霸女的世家蛀虫。”
程之婳同样看着林清池,眼里满是波涛。
高若楠:“程铮?这名字好生熟悉。”
程之婳立即向高若楠行礼道:“高小姐,两年前家父家母去山上为兄长祈福,路上被仇家买通的匪人追杀报复,幸而高将军路过,出手相助,杀了那些匪徒,家父家母才平安无事。”
“哦~原来是他。”,高若楠恍然大悟,“我爹说程大人临危不乱,面对凶神恶煞的匪徒依然正义凛然,言辞斥责,是个难得的不怯懦软弱的文官。”
程之婳笑笑,对着几人道:“诗会马上要开始了,我们也要下去寻我们的娘亲,先告辞了。”,她特地向林清池微微行礼道:“多谢清宁郡主的一番话,我会好好想想的。”
林清池点点头,目送两人离开。
程之婳带着妹妹离开,行至走廊处与沈南捷,赵树远两人迎面相对。
她见两人器宇不凡,想必也是谁家的贵公子,赶紧拉着妹妹走到边上。
程之宜被姐姐拖着走,忍不住问道:“姐姐,清宁郡主真的像别人说的那么跋扈吗?她刚刚还帮了我们,我觉得她很好,反正比那个御史家的小姐好。”
程之婳面露难色,道:“这·····,我也不知道了,那些东西也都是我听别人说的,今日真的见着了,也觉得旁人说的不太准。”
“别管这些了,我们先赶快去找娘亲吧,估计娘亲寻我们不见,该着急了。”
四人擦肩而过间,两人的对话被沈南捷与赵树远尽收耳底。
沈南捷瞥一眼两人的侧影,勾起嘴角道:“阿远,马上就要见着清宁郡主了,你可开心?”
赵树远垂下眼睛,沉默不语。
七年了,她还记得我吗?
还能一如往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