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言可畏
“吁······”
城外小树林。
林清池停下马,调转方向等着一出城就被她甩在身后的几人。
不消一会儿,一道白色的身影便慢慢映入了眼帘。
果然。
林清池勾起嘴角,冲来人扬扬下巴道:“辞玄,你慢了。”
傅辞玄立住马,笑道:“反正咱们赢了,这次需得好好教训一下那几个小子。”
此时正逢春日,今早又刚下了一场雨,洗得这城外的树木花草愈加生机青绿。
傅辞玄一袭月白银纹衣,阳光透过树枝洒在他的身上,照的他白衣上绣着的银纹不时闪着光亮,偏偏他又是剑眉星目,端的是世间少有的俊朗面貌。
此青山绿水间,少年身姿挺拔立于马上,好一派赏心悦目的景象。
林清池看着意气风发的傅辞玄,啧啧称赞道:“真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翩翩少年啊,难怪京都的那些女子每日茶不思饭不想的去守你家的大门。”
傅辞玄将林清池的夸赞悉数收下,这样的话他从小听到大,可偏偏只有从林清池的嘴说出来的时候才最让他骄傲。
“可惜啊,我这般好的样貌家世就是拿不下咱们的清宁郡主。”,傅辞玄故作惋惜道。
林清池是丞相府的嫡女,也是先帝亲封的清宁郡主,他傅辞玄是傅家的嫡子,他爹是当朝廷尉,掌管天下司法审判,且他与林清池自小一起长大,两人算的上是青梅竹马,对于林清池,他势在必得。
只是需要时间。
这样想着,傅辞玄看向林清池的眼神又深了几分。
二人说话的功夫间,剩下的三人终于赶了过来。
三人中,有两人样貌相似,打扮也相似,他们俩便是萧家的那对双生兄弟——萧知、萧烨。
剩下的那个身形相对较小,但打扮的十分阔气,衣服是上好的金丝绣绸缎,头上戴着的是云纹珠宝金冠,额头上缠的是绣着金丝纹的珍珠蜀锦抹额,腰上挂的是金边镶嵌的白玉孔雀衔花配,脚上的白靴装饰着叮咛作响的金丝链,就连他的马也比旁人多戴了一圈金丝珠宝。
这一套行头下来,谁看了不感叹一句,“真有钱。”,也就只有主管皇室钱财以及山海池泽之税的少府家的独子周仪会穿出来骑马。
因为他不仅有钱还爱炫耀。
倒也不是他一个人这样,这两点仿佛是周家人从出生起就自动点亮的两个特征,主人如此,下人也如此。
若是走在街上看见谁打扮的不仅阔气,而且是用眼睛下面那两个孔看人的,不必说也知道,此人必姓周。
传闻周家祖上本就是行商的,行的还是最富的盐商,因而家底十分之厚实,后来出了人做官,靠着四处打点一路做到了少府,更是将少府这个肥差做成了世袭。
仗着雄厚的家底,再加上他是周家的独苗,周家的人对他是千娇万宠无有不从,因而周仪出手不是一般的阔绰,“挥金如土”这四个字就是他每天的日常。
也正因如此,尽管他目中无人自以为是,京都中还是有数不清的人想和他称兄道弟,做他的狐朋狗友,然而周仪自视甚高,在一干人中只看上了萧太尉家的那对双生子。
萧家是包括当今太后在内的以及前两朝皇后的母家,其地位自是非同一般。
萧家人口兴旺,育有四位公子,三位小姐,其虽在京都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然而京都这个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权贵,大户人家,再加上京都实在是富贵迷人眼,要想玩的潇洒,光靠着萧家公子的身份和每月的那点例俸是远远不够的。
于是三人一拍即合,周家的钱加上萧家的权,三人在京都可谓是混得风生水起,人见人厌,狗见狗藏。
林清池看着珠光宝气的周仪和跟在他身后的萧家兄弟,突然有些郁闷,这三人在京都做了那么多的腌臜事,怎么顶天了也只得了个恶霸的称号,她林清池不过干了几件事而已,怎么就京都第一跋扈了?
她跋扈吗?她哪里跋扈了?
林清池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实在有些憋屈。
周仪一见着两人便开始大声抱怨:“这是什么破地方?路上全是烂泥巴,根本就不好走,还给我也溅了一身的泥巴水,给我貔貅都弄脏了!”
貔貅是周仪的马,周公子亲自给取的名字。
林清池皱起眉头,这个人到底断奶了没啊,怎么连小孩儿都不如。
傅辞玄开口道:“周仪,你不会是想抵赖吧?清池赢了。”
周仪看一眼林清池,不耐烦道:“我知道,愿赌服输,本公子是不会抵赖。那两个人你们现在就可以带走,那一百金我也会马上让人给你们送过来。
说罢,他对萧家两兄弟不满道:“真是没用,林清池跑不过就算了,傅辞玄也跑不不过。”
萧知面无表情的看着周仪,一言不发。萧烨摸摸鼻子小声嘟囔道:“还不是因为你一路上嫌脏不肯跑快,还不肯让我们超过你。”
“你……”
林清池看着周仪气急败坏又没法反驳的样子心情大好,她挑眉道:“周娃娃,这个点你该回家吃饭了,不然周大人又要去开封府寻你了。”
这句话同时戳中周仪的两个痛点。
周仪小时候他爷爷一见到他就“小娃娃,小娃娃”的叫,同他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们听见了便偷偷给他取了个“周娃娃”的外号,周仪知道以后非常恼火,把那些给他取外号的人狠狠教训了一顿。
到现在敢这么叫他的除了他依然在世的爷爷之外就是林清池了。
林清池是京都唯一一个敢和周仪对着干的人,且并大多时候都是林清池占上风。
至于周大人去衙门寻他,是周仪十岁那年把一个小孩的头打破了,小孩的母亲告到府衙,恰巧那年的府尹是新上任没多久的,对于京中的情况不甚了解,周仪在公堂上公然辱骂了那位新府尹,于是他便被那府尹打了二十下板子,还是脱裤子打的,等到周大人赶来的时候周仪正哭爹喊娘的给府尹磕头求府尹放了他。
周仪回头狠狠瞪着林清池,咬牙切齿道:“林清池,你别太得意,以后的日子还长,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随即他便驾马而去,萧家二兄弟紧随其后。
傅辞玄看着周仪渐渐离去的背影不屑道:“这个周仪,每次输了就放狠话,他也不累。”
林清池不予置否,自从真正见识过这个周仪的恶劣,她对他是半分好脾气都提不上来。
林清池转头对傅辞玄道:“谢谢你今天陪我赛马,那一百金我分你一半。”
傅辞玄:“咱俩还说什么谢不谢的,不过你就这么信我?把赌注押在我身上,万一我输了,你不仅丢了人,还要赔去五百金。”
林清池不答反问:“你会输吗?”
傅辞玄笑道:“自然不会。”
沉吟片刻,他继续道:“必须你拿头筹,我紧随其后,我们才算赢,而他们三人任意一人超过我便算他们赢,你的骑术京都一绝,我虽也不差,可我们只能骑劣等马,在一开始便输他们一头,更何况萧知的骑术在京都也是数一数二的,我们这样还是太冒险。”
林清池点点头道:“是冒险,不过我有把握赢他是因为我知道只要有出风头的机会,周仪是不会放过的,就他搞的那套华而不实的行头,再好的马也跑不快,而且大街上那么多人,他才不会让萧家那两个超过他呢,在城内他们就落后了,今早又刚下了雨,这里到处都是烂泥巴,他不炸毛才怪,根本就没心思好好比赛。”
“所以你才要把比赛定在神武大街和城外?”
林清池挑眉默认。
她眉毛轻挑,嘴角带着自得的笑意,一袭红衣让整片树林都失了颜色。
林清池实在是太过嚣张的美。
一头如瀑布般乌黑的长发,白皙透亮的皮肤,一双眼睛仿佛有勾人心魄的力量,上扬的眼尾妩媚又多情,偏偏她的眼睛如孩童般纯澈清亮,为她又平添了几分无邪。高挺的鼻梁与小巧的樱桃口是恰到好处的精致,在红衣的映衬下,林清池好似一只灵动百媚的火狐,却没有狐狸的狡黠,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矜贵清冷,这是从小养尊处优,在林净引的教养下形成的独特气质。
林清池的嚣张是自身颜色的凌厉和家世身份的尊贵融合在一起形成的独特个性,叫人仰望,却不讨厌。
傅辞玄瞧着林清池,一时有些出神。
林清池的话打断了他:“你快回去吧,等会儿傅大人寻不见你又该发脾气了。”
“那你呢?不一起回去吗?”
“我在这里等小桑,我们说好在这里汇合。”
“行,那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别忘了三日后的诗会。”
“知道了,你走吧。”
······
林清池目送傅辞玄驾马离去。
与此同时,树林暗处有两人正严密的观察着这边。
两人一胖一瘦,一蓝一青,正是当今的安南王沈南捷和掌管宗庙礼仪的奉常家的二公子赵树远。
沈南捷听着刚刚几人的谈话,嗤笑一声,开口道:“一百金?周家可真是富可敌国啊。”
“富可敌国”四个字被他一字一字说出来,嗓音清冽,听不清里面的情绪。
赵树远没有接话,只皱眉望着林清池的方向。
马蹄声慢慢靠近,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清秀少年正骑马赶来。
林清池冲来人扬扬下巴招呼道:“小桑,这里。”
“小桑”名唤楚桑,六年前家中遭遇变故,家破人亡,被林清池救下,后便一直收养在林府。
楚桑停下马,未等林清池问起便开始交代,“那两个孩子已经送回去了,姐姐猜得没错,他们的确是为掩护赵小姐才被周仪抓住的,我已经按姐姐的交代找人给他们做了包扎,又给他们留了一些钱,后面将养不成问题。神武大街也提前安排了人疏通,所以没有伤到什么人,一些不小心撞到的小摊也作了赔偿,但是那个说书的······ ”
楚桑停下,似在思考措辞。
“跑了?”
“是,也不是,他······像蒸发了一样,突然消失不见了,我们提前安排在那里的人也没看见他是怎么不见的。”
林清池点点头,缓缓开口道:“在神武大街上 妄议朝廷是非,想也不是普通人,也轮不到我们找他,有的是人要找他。”
她抬头看天色也不早了,道:“马上要用晚膳了,我们回去吧。”
······
沈南捷盯着那抹渐渐远去的红色身影,眼神暗沉,“这就是‘京都第一跋扈’?”
一直未开口的赵树远沉默良久,缓缓开口道:“人言可畏。”
沈南捷转头看向赵树远,语气不明,“倒是忘了,你与清宁郡主交好。”
赵树远苦笑着摇摇头:“不知她还愿不愿意和我交好。”
沈南捷不再接话,两人各自沉默一会儿便默契的翻身上马往城内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