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新岁
“臣燮言：臣移病旬月，过蒙恩宥，不使政劳，然国之大事，不可久以代任。今乞告老病，停受俸禄，臣顿首谨拜表。”
短短几十字的奏文，刘寿反复读了两遍，神色颇有几分感慨：“这是第三封啦！”
相长史桓阶坐在侧席，说道：“李相曾有言曰‘时吏皆以卒终任上为喜，可惜吾年迈体衰，不事勤务，岂可久居于任？’ 故再三呈请，愿大王恩准。”
赵相李燮三次以老病辞官，刘寿挽留了两次，这已经是第三次，按流程也该答应了。
“好吧。”刘寿答应着桓阶，发一声叹：“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李相是也！”
李燮一生清正，正应了诗经里的这一句，君子如竹，似金铜之精坚，若玉圭之庄严。
早在李燮第一次告休之后不久，刘寿就去过他府上探病。
李燮当时虽在病中，却一丝不苟地正容接待，早早穿戴整齐，被仆人搀扶着在堂前迎候，谢曰：“臣以衰病，不能辅王，企仰悬情，无有宁舍，死罪，死罪。”
刘寿见状，都有点后悔过来探病了，本来有些推心置腹的话再也说不出，只得劝慰道：“吾方托微末之国，百万之众受教于卿，勉之！”
李燮答曰：“臣微躯不足道，骆孝远、贾孟坚、徐孟玉、杜伯侯，咸能敦民向善，训示官署，皆循吏也，可使治民。”
刘寿答：“深受卿言，不胜感激。”
那是半个月前刘寿见到李燮的最后一面，君臣对答庄重，一如往常。
而刘寿说是要探病，最终也没有亲手去问李燮的脉搏，因为他只端详了一眼就知道，这位贤相已经走到了生命凋零的时刻。
直到现在，那日李燮病容消瘦的面庞已经渐渐在刘寿印象里变得模糊，他只记得他的国相是个像劲竹一般的贤吏，其节如竹，其骨如竹，其韧如竹。
“伯绪，你可知李相族人出自何亭？”
刘寿放下手中的表文，照例问起了封侯、追赠相关的事。
傅巽最近从军中退了出来，调任王府的谒者，此时正好在旁，提醒道：“李相是汉中南郑人，如今故乡渺远，门祚微薄，宜加近典呀。”
李燮的故乡远在汉中，如今若要加封亭侯，还是就近封在赵国比较好。
“对，正是此理。”
刘寿想了一下，广府城内的都亭有十二亭，以安定、宣宁、神烈、平济四亭为众，正适合封赏劳苦功高的勋臣。“公悌，你替我拟一封制书，制曰‘赵相李燮进平济亭侯，邑四百户’，使大夫周晖宣制。”
傅巽答应下来，提笔就写，边写边说道：“郎中令徐公暂代国政，为李相之副，使之宣制，岂不更美？”
刘寿从腰间取出王玺摆在案上，闻言点头：“嗯，你写完送给徐公吧。”
“诺。”
次日，持国七载，威恩大行的赵相李燮以老病告休，加爵平济亭侯。
随后赵国的中枢迅速进行了调动，以骆俊继任赵相，徐璆为左相，居其副，袁涣为郎中令，贾琮转拜常山太守。
毋极。
距离那场令城中居民后怕不已的夜战已经过去了十多天，这座城池完全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贾琮早就回师去接收中山郡北方的四县了，而杜畿还留在这里做些收尾工作。
本来大家都以为刘氏会被满门抄斩，以儆效尤，结果等到最终处置颁布下来，却是宽容地出乎意料。
战后第五天，杜畿召集城中居民，宣布称“县令许氏作乱，赵国宣披圣恩，只诛首恶，从者皆赦宥，使各操旧业”。于是依附许氏的将校和县吏们都各自回家，这场调动了毋极将近一半人力财力的谋反大案，以一种虎头蛇尾的姿态迅速地了结了。
而在居民们看不到的地方，县衙账册上登记的“全县土地”凭空多出了几千亩。
放眼整个中山郡，各县登记在册的耕地面积，比之半年前要多出了近十万亩。
这天新任的毋极县令到任，杜畿带着他和刚刚选拔出来的新一批县吏们到街坊间视察民情，给他们讲解了一番日后要努力教化云云。
忽然，一匹快马从城门跑进来，马上的骑士一身赵国官署的公差打扮。
这信使迎面看见了杜畿，就勒住马，展示了官署文书，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封调令递了过去。
杜畿拿过一看，上面写着：“以内史丞杜畿进拜中山太守。”
随行众人纷纷道喜：“恭喜杜公！”
“明公威德，吏民无不敬仰啊！”
“明公少为二千石，真乃千里之才也！”
二十八岁的杜畿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年轻不敢当此大任的想法，十分平静地拱手道谢，随后就告辞了众人，拿着调令往城外兵营走去。
等众人离得远了，杜畿又打开读了一遍这封调令，脸上浮起一抹会心的微笑，自言自语道：“二郡丞早该改为太守了，大王圣明。”
……
还没出腊月，平济亭侯李燮病逝于家中，谥曰“穆侯”，以侯礼葬于邯郸城右之邯山，赵王亲自临哭，追赠特进。
之后不久，黄盖从中山收兵回来，加爵关内侯。
李燮在任七年，吏民爱敬，如今骤然薨逝，赵国民间自发地暂停了婚嫁游乐，几乎形同国丧。
黄盖得胜回来之后，也代郡兵辞去了庆功宴，简简单单地论功封赏了事。
正值多事之际，新年同样是草草而过。
倒是正月里传出袁妃有孕，广府同庆，刘寿顺势大宴群臣，这才一扫十多天来的哀伤气象，全新的赵国官署又活力满满地运转了起来。
一天夜里，有四星会于箕尾。
这种“四星会聚”比之“五星会聚”要稍微低了一等，不过这两种星宿会聚的天象，在史书里都是经常出现于开国、中兴、天下大乱这类大事前后。一时间，精研天文的人不免都有些恐慌。
而所谓二十八宿分野，“箕宿”对应的便是幽燕之地。
冀州牧韩馥立即使人广传此讯，称谶语云“神人将在燕分”。
过了几日，身在河内的联军盟主袁绍向座中曹操等人展示了一枚玉印，称济阴人王定偶然得之，印上属文曰“虞为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