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出兵之议
谁也想不到，被董卓评为“庸懦”、人们眼中“温恭”的赵王刘寿，跟一向“平正宽和”的国相李燮……吵架了。
事情的起因便是鲍信所谏的出兵洛阳一事。当天下午，刘寿带着鲍信和刘洪、荀攸、郑泰、士孙瑞四人去了赵国官署，与李燮商议是否出兵。
刘寿心中犹豫便没开口，由刘洪说道：“董卓初踞洛阳，根基未稳，此制胜之机也。若在国中征兵五万，入洛勤王，国相以为可行否？”
李燮坚决反对，道：“自古以来，未有藩臣举兵向京师者。贸然兴兵入关，非大忌乎？”
刘洪一听就果断不再说了，他本来也不想整这些悬的操作，于是看向另外三人。士孙瑞也觉得李燮之言有理，默默后退了半步。
鲍信自己就是何进召进洛阳的“外兵”之一，自然没有这种顾虑，当即道：“今四方兵起，皆举兵入京。董卓逞凶朝廷，非兴兵不能制之，非大王不能胜之。”
李燮对曰：“《刘向传》曰‘掷鼠忌器’，器犹忌之，况卓今处宫阙之内，以弘农、陈留二王为藩屏，幼主在宫，如何可讨？”
郑泰见状也来劝说：“董卓据独断之权，恣凶逞欲，若不早除，朝廷危矣。”
李燮又对：“大王在外录尚书事，何不先翦除其羽翼，进迫复弘农王之位？”
几个来回下来，支持出兵的鲍信和郑泰二人说着各种大义名分，都被李燮直接一一驳回，公堂上的黄盖、桓阶等人完全插不上话。
直到鲍信长身而起，朗声说道：“唯骠骑能总英雄！若肯矫诏宣兵，则天下英雄俱以义起，必蜂拥响应。李公何阻？”
李燮端坐不动，厉色痛斥：“足下不以正行，而思乱逆之举，何事王耶？”
刘寿想着帮客人补救一下，别让他俩吵起来，连忙插话道：“今天子蒙尘，董卓逞凶于京师，若不早制，恐怕朝令不明，为害非小。”
李燮毫不留情地斥道：“大王欲正朝令，岂能动事以邪？”
刘寿被他当着鲍信和一众下属的面这么说，脸上就有点挂不住了，垂头移目，正看见案上一份公文的日期赫然已经用上了“永汉”的年号。
“永汉，永汉，谓汉祚尚不永么？”
刘寿语气变得有些危险，幽幽说道：“李相不是昨日刚发了公文请天子复位？如何这便用上陈留王的年号了？”
李燮正色答曰：“废立之事尚需再议，朝令则不可妄辞。”
就是说朝廷还是那个朝廷，虽然皇帝被董卓换了，但尚书台仍是合理合法的执政机构，其签发的政令应被推行。
刘寿不满道：“董卓胁陈留王而专权，我国岂能听之？令出不明则不遵。”
这边刘寿说朝廷之令来由不明，那边李燮要坚持秉公奉法，于是变成了他们二人一句一句地对上了，半争半议地讨论起是否改元、是否推行朝令，旁人都插不上半句
李燮坚持道：“大王勤事国家，士民敬爱，若托故违令逆命，恐失人望。愿大王守法奉公而远小人，则国家可安。”
“李公何出此言？” 被映射为“小人”的鲍信听得目瞪口呆，现在争论的一切已经跟出兵没什么关系了。
刘寿已经混乱了，一边是守法，一边是大义，他对出兵之事本就没个主意，又被李燮正色直言给说得心烦意乱，于是冷冷撂下一句：“此事明日再议。”
说罢，起身拂袖而去。
典韦带着一队亲兵紧紧跟上，鱼贯而出。
堂中的几人面面相觑，李燮十分淡定地发了话：“元卓公，今日便议到此，愿公善相大王。”
刘洪顺势接话：“正该如此！李相政务繁忙，我等便不叨扰了。”
荀攸全程一言不发，神色平静地坐在席上，看不出他是在发呆还是思索，甚至让人完全主意不到他。此时刘洪告辞，荀攸就默默跟着起身出门，没有半点存在感。
……
这边刘寿气冲冲走出官署，心里还是一肚子气，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步履如飞，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官舍区来，迎面碰见了刚从兵营回来的袁涣。
袁涣见了他有些意外：“大王如何来此？”
刘寿自然不会说他被国相怼了，随口扯了个幌子：“左右无事，来见见令妹。”
袁涣看着刘寿神色便知道肯定是有什么事，只是刘寿不说他自然也不问，笑着请刘寿进了屋，又使仆人去请妹子来见。
时隔四年，当初亭亭玉立的端庄少女出落得更加明丽了。
袁氏身穿灰绿色交领襦裙，腰间禁步悬着两块透雕玉佩。莲步轻移，佩玉鸣声缓急有度，气度出尘，皎如瑶台之逸女，上前微微福身道：“妾身拜见大王。”
刘寿眼睛直直地看着袁氏，好歹还记得礼数，应了句：“女郎，请入席。”
袁氏轻轻一笑，坐了下来。
刘寿用两辈子的定力才让自己看向了袁涣，一本正经聊起国事：“曜卿，今日骑都尉鲍信率千骑来，说寡人曰‘董卓凶逆，宜举兵讨之’，李相谏曰‘宜奉法度，不可兵向京师’，公以为如何？”
此时他有着袁氏作陪，刚才那点火气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说起话来是心平气和，丝毫看不出半炷香之前跟李燮争执的迹象。
“容臣思之。” 袁涣应了一声，便低头不语。
刘寿趁机看向袁氏，斟酌着问道：“女郎无恙乎？乐邯郸乎？”
袁氏轻轻一笑，应道：“无恙。喜邯郸民恬。”
刘寿笑道：“邯郸之市丰乐，女郎曾往乎？“
袁氏答曰：“南丝北马，颇有谐趣。”
刘寿感同身受地点点头：“此皆李相治政之功也。”
袁氏盈盈抬眸看向他，轻声道：“庄子云‘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也’。今国民安逸，是李公以民心为治，终归敦厚矣。”
袁涣不等刘寿接话，先跟妹妹辩道：“世异事变，治国不同，不可不察也。”
袁氏颔首轻笑，半句也不争。
大概是这兄妹二人的默契，袁氏不争，袁涣也不纠结，紧接着就对刘寿道：“大王所问，臣试言之。”
刘寿见袁氏不说了心里稍微有点遗憾，只好示意袁涣先讲。
袁涣却不知他这点想法，拱手谏道：“夫兵者，凶器也，不得已而用之。大王宜鼓之以道德，征之以仁义，兼抚其民而除其害。若然民未知义，其惟大王所以训之，则天下幸甚。”
“哈哈，此言大善，寡人深纳焉。”
谁还没个垂拱而治的梦想呢？刘寿心中一直向往民恬国安的状态，听了这话，对于出兵之事心下便有定论了。
先兴教化，不以愚民，然后出仁义之师。此时还不是赵国强行厉兵之机。
刘寿想通了这事，只觉得心胸都舒畅了，转头又看向袁氏，试着唤她小字：“贤安。”
这个表字还是四年之前他在长安起的，袁氏语气十分自然地应道：“嗯，大王。”
说完才反应过来，面色微微发红。
袁涣好不容易才忍住没笑出声来，起身一揖：“臣尚有公务在身，先行告退。” 说完不等刘寿答话，趋步出门，一转眼就走远了。
刘寿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袁涣的“公务”，好像，是擦车和养马！
大舅哥对我是真放心哈？
……
刘寿在袁涣府上用过饭，又坐了坐，方才告辞出来。
见天色尚早，便又出了城到军营来找刘洪。
不想大家都还在帐中议论。此时刘洪和士孙瑞已经被李燮说动不再支持出兵了，鲍信心有不甘，正在努力号召其他人。
刘寿走进来坐下，对鲍信说道：“兵者凶器也，不得已而用之。洛阳屠戮方止，民之欲安，甚於倒悬，此非出兵之时也。”
此时许多才智之士都预判董卓会把洛阳搞得大乱，但是眼下的民心所向是大家都不愿意打仗，如果因为一个预判而出兵就很可能不利。何况万一董卓施行仁政安定人心呢？只有等到预判成真，董卓真的倒行逆施之后再去讨伐他，才是顺势为之，可以事倍功半。
鲍信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觉得此时董卓根基未稳，乃是难得的良机。见刘寿不愿意出兵，鲍信无奈又有些赌气地说道：“骠骑不肯复弘农王之位乎？某自回泰山征兵万人，再召英豪同去勤王。”
刘寿叹道：“孟子曰‘民为重，君为轻’，奈何为一王而兴数万之师？”
鲍信一心勤忠王事，可没有什么爱民重民的想法，便不接刘寿这话，只问道：“若董卓果然凶暴，骠骑肯勤王否？”
刘寿点头：“自然。”
鲍信便道：“既如此，不出数月，某再将兵谒骠骑。”
刘寿想了想，估计董卓在大失人望这件事上是不会让他们失望的，这入关一战迟早要打，而鲍信也是个豪杰，便开口招揽道：“寡人以公为平逆校尉，征兵来归，如何？”
鲍信见刘寿确有此心，也是大喜，当即应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刘洪闻言就给掾吏们使了个眼色，不一会，一枚新刻好的校尉印便被端了上来。鲍信接过，约定了征兵来投，便带着部下告辞而去。
鲍信前脚刚走，乐进、韩浩、朱灵三人互相看了看，都有些蠢蠢欲动之意。刘寿麾下本来只有黄忠一个校尉，现在鲍信也被封为高位，想必封赏旧部已经快了，不知他们当中有谁能趁机升上来？
刘寿看见他们挤眉弄眼地交流，笑道：“待王羲伯来归，军中当有调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