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乱世前兆
启程归国的第一日晚，大军扎营在怀县（今武陟）城外。
两年前刘寿出征凉州之际便曾在此地征兵，如今又扎营于此，颇有种物是人非之感。
这个时侯他看关中的一切事物都有种“能看一眼是一眼，下回见就不知道被烧成什么样了”的心境。安营之后趁着天还没黑，便带了十来个亲兵打马去怀县城里看看。
怀县乃是黄河北岸平原上再普通不过的一座城池，城墙不高不矮，城中都是土路，行人的身上也沾了尘土，实在没什么特别之处。
刘寿一身便服，骑着马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着，忽然背后有人叫他：“前面骑马者可是刘郎？”
这叫法倒是新鲜！刘寿反应过来说的是自己，直接在马上笑了出声。回过头一看，竟是许久不见的冀州刺史贾琮，连忙勒马回身见礼。
贾琮现在已经是前刺史了。他刚刚被调任度辽将军，正要回洛阳交接印绶，然后就该换上新的印绶远赴辽东，去跟乌桓、匈奴这些外族打交道了。而这空出来的冀州刺史之位，想必是袁隗一党准备留给自己人的美差。
刘寿跟贾琮闲聊了两句，心中忽然一动。赵国上下都对这位合作愉快的贾刺史很有好感，李燮更是与之私交不错，而如今赵国正缺人手……
一念及此，便试着开口招揽道：“赵国新置中山郡，正待拜一骑都尉守郡丞，以御北边。不知中山之人，可有幸听教于公？”
中山郡丞虽仅是千石的官职，但叠加上骑都尉，官秩比二千石度辽将军只高不低。贾琮闻言也有些意动，只是他身上还有朝廷任命，只好推辞道：“多谢大王美意，只是朝廷调令已下，恐难更改……”
刘寿凑近他耳边，低声劝道：“公何不弃官？” 先弃了朝廷的官，再听赵国任命就是了。
贾琮这才明白过来，连连推辞道：“琮剖符受命，岂能如此？”
“贾公！” 刘寿低低喝了一声，附耳说道：“洛阳将变矣！公且稍等五日，若无变故，再去交印绶，如何？”
贾琮听说“洛阳将变”，顿时就是一惊。他与李燮私交不错，对这位赵王还是有几分信任的，这时见刘寿说得笃定，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刘寿见他不语，又劝道：“贾公，中山有六十万之民，北据常山关之险。今天下纷乱，公何不守此要地，早建功业？”
这赵王往日不像这么野心勃勃的人啊？贾琮心中越发疑惑，也压低了声音追问道：“洛阳当真有变？”
刘寿答道：“若不然，寡人岂敢私调朝廷命官？”
贾琮见刘寿连称呼都改了口，心里登时便是一紧，知道洛阳恐怕真的要出大事了。
犹豫片刻，贾琮微微躬身拜道：“既如此，琮深承大王厚意。” 于是回到驿馆，悬印于厅上，随着刘寿出城去也。
大军又走了三天，驻朝歌（今淇县）。这时他们已经离开洛阳四百里了，距离赵都邯郸仅剩不到三百里。
关中还是一直在下雨，他们到了朝歌这里才终于走出了降雨带。夜晚天空中的星河与白云既熟悉又陌生，让看了三个月阴云遮天的行路之人情不自禁地狠狠呼出了一口浊气。
八月二十四日清早，刘寿接到了钟繇派家丁连夜送来的消息，上写着：“张让叩求子妇何氏，言‘老臣受恩累世，今当远离宫殿，情怀恋恋。愿复一入直，得暂奉望太后、陛下颜色，然后退就沟壑，死不恨矣。’ 子妇言于舞阳君，入白太后，乃诏诸常侍皆复入直。”
半个月前被太后放出宫、又被何进放回家的十常侍，在昨天以“想要最后侍奉一次太后”为由又回到了宫里。
定是州郡逮捕宦官家人的事被其得知了！回乡无门，走投无路，铤而走险
刘寿不管之前决定走的时候有多坚决，事到临头还是有点慌了。
这日早上骠骑部曲照常点卯，准备拔营。
刘洪扫了一眼就算点完了帐中人数，见刘寿干坐着丝毫没有发话的意思，便主动拱手报道：“将军，诸校司马俱在，请将军发令矣。”
刘寿木然地点点头：“拔营。”
刘洪更觉奇怪：“将军？”
“元卓公，我就这么抛下洛阳走了？” 刘寿语气三分犹疑，三分痛苦，还有些难以置信，神色迷茫地看向刘洪。
刘洪答得斩钉截铁：“天数行之有常，非将军之故也。”
“公所言极是。” 刘寿点点头，看着帐下英杰济济一堂，忽生感叹：“遥想中平元年黄巾起义，大将军何进开府。如今是光熹元年，倏忽竟已六年了！”
众人纷纷说：“将军以王兄之资，持中辅政，威恩大行，实乃国家之福也……”
在座只有两个人知道他在感叹什么。
刘洪和荀攸看了一眼，想及何进、袁绍这对六年的君臣，也都有些唏嘘。
大将军何进呀！
你本是南阳屠户，以贵幸居高位，虽难免趋名逐利，总的来讲堪称好善虚己。可是你内心无谋无断，犹豫反复，何氏亲眷又趋利而离心，叫你又如何敌得过老谋深算的权臣世家？
中平元年你骤登大将军，位在三公之上，正是如履薄冰之时。这时有一个四世三公、总揽豪杰的贵族子弟过来辅佐于你，为你出谋划策，为你招贤纳士，你如何不依仗他？
后来皇帝想立刘协而打压你，袁绍名为蹇硕下属，实则仍为你谋划。于是你们就认为袁氏与何氏同心，你妹妹何太后还给了袁隗跟你一起辅政之权。
到了光熹元年，你府中的文武一多半都是袁绍举荐给你的，你异父异母的兄弟何苗也与你背离，这时你身边只有袁绍了。当他提出坚持诛杀宦官，你怎能拒绝呢？
如今袁绍要收网了，你又如何逃得掉？
这边刘寿不胜感慨，刘洪赶紧出言请了军令，把众人都安排下去，照常拔营出发。
荀攸看出刘寿精神不太好，还想留下来劝一劝，刘寿摆摆手，道：“公达，我知赵国基业已成，必能强盛，诚可喜也。可是关中之地，亦是汉家子民啊！想我空食国家之禄，今知洛阳将乱而不救，唉……”
荀攸道：“《易》曰‘无妄之疾，勿药可喜’，今将军以太子太傅录尚书事，且出观时变，待何、袁二府自乱，便是将军行权之时也。”
刘寿道理都懂，只是心里还是有些过不去。他曾经生活在那个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时代，如今却要对这场迫在眉睫的大难袖手旁观。
光熹一朝到现在，洛阳、孟津的几场杀戮已经死去数百人了。只为那几个搅风搅雨之辈的野心，还要牺牲多少人的性命呢？
看着荀攸神态自若，刘寿心中暗叹一声，这就是智者跟普通人的区别吧。对于这种生灵涂炭的事情，他只看眼前，总想奋力去救；然而大势所趋，日后他必须学会想得长远一些了。
荀攸有些无奈地出了帐，仰天长叹。
乐进正好看见，上前问道：“荀公，为何叹息？” 荀攸道：“无妨。” 乐进疑惑地看了看他，扭头干别的去了。
荀攸：请问我们大王动不动就悲天悯人的毛病该怎么治？急！！
帐中，刘寿还在想着未知的乱世和前路。
大厦将倾，乱世开启，前路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