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虏塞兵气连云屯
出塞是边塞诗人的浪漫,是保家卫国军人的豪迈,于领军大将而言则是责任和谨慎。
衰草连天,霜风凛冽,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万物潜藏,终日不见半点人烟。
来到塞外追击乌桓比想象地更难,在这种地方行军,跟在中原一城一地方向明确地推进完全是两码事。
白日里朔风呼啸能惊马,四野的景象一模一样,近处只有枯草,远处则是高高低低连绵的土坡,只能靠太阳辨认方向。
到了夜间则伸手不见五指,人和马都挤在一起,裹上厚厚的披风和衣而睡。除了营地里的篝火,想要往外极目望去,看到一里之外的地方就只有空洞的漆黑。
而未知带来不安,一有风吹草动,士兵们便会明显地表现出紧张,连指挥过数次长途奔袭的刘寿都有些心里发慌。
出发的第二个夜晚,他们已经接近了早先推测的叛军所在。
因为害怕暴露,这一夜连篝火都停了,只点了几十盆事先准备的炭。
到了后半宿的时候,炭盆都冰透了,睡在外围的士兵被冻醒,哆嗦着藏到马肚子底下取暖。高顺在靠外的位置也冷地醒了,只是不想起来,起来更冷。
到了换班值夜的时侯,最外围挨着炭盆坐着的人往里边挤过去躺下,里边刚刚冻醒的人起身换到外头,又过了一会,就有人开始打喷嚏。
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
高顺略一犹豫,裹着披风提着自己的盔甲站起来,踩着卧在地上的战马往里面走,去找典韦。
“典司马!典司马!”
典韦本就武艺高强,感官十分敏锐,自从做了刘寿亲卫以来,早已习惯了夜间浅眠,高顺还没靠近时他就醒了,只是假作不知,手伸到身子底下,暗暗捏住了刀柄。
待高顺隔着两三个人马叫他,典韦握紧了刀,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外头的兵士有些风寒,不如早些起来行军吧?”高顺说。
典韦也听见了外围兵士喷嚏咳嗽的动静,想了想道:“你在这里别动,我去叫将军。”
刘寿本来裹着好几层毯子睡得正香,被典韦直接拍醒了。等听典韦说完了情况,刘寿下意识地伸手够了一下自己的铁甲,只觉得手指都快被冻上了。
不过这甲穿上之后问题倒是不大,毕竟还隔着棉衣。
刘寿叹了口气,面颊上被哈气短暂地温暖了一下,马上又冻得发疼。他强迫自己坐了起来,说道:“整兵吧,我们去找乌桓人。”
于是高顺点起来几个火把开始叫人。
因估计着离乌桓不远,他们不能喧哗也不能点篝火,过了好一会,才摸着黑整军出发。刘寿盯着星宿看了半天,指出一个方向,让高顺领兵往那边一路打马过去。
离得远时根本辨认不出平地和山坡,到走近了才能看出来,一座座漆黑的山丘像巨兽一样,沉默地趴在他们身边不远处的黑暗里。
走了不知有多久,天还没亮,远远地看见了山丘后面有一点火光摇曳。
刘寿他们人衔枚、马摘铃,悄无声息地绕到下风口靠了过去。
迎面而来的寒风裹挟着对方营地里人马的声音,在此时简直如闻天籁!
近了,近了。
渐渐能看出来这是个不大不小的营寨,营中只有十来处篝火,很明显这不是张举的叛军或者乌桓峭王主力的大营。再靠近些,依稀能分辨出巡夜的人影,人影拿的兵器和风里腥膻的气味告诉他们,这是大概是乌桓派出来骚扰汉军的一小支。
刘寿心里明白,至少这第一战他们已经赢了。
“冲锋!”高顺在刘寿前面五十多米的地方下了令。
前锋不知道是哪几个军侯在领着,很快就带起了速度,人人都催马跑了起来。
“杀!”
“杀胡虏!”
“斩贼首者晋一级!杀!”
汉军的骑兵冲进营寨,从怀中掏出尚未点燃的火把,伸手向乌桓的篝火上一掠,火把立时亮起。
睡梦中的乌桓人完全没想到会有汉军出塞来找他们,惊醒之后纷纷逃窜。他们也是人和马挤在一起睡,没有被骑兵冲击的那一面,乌桓人翻身上马就跑,跑得还挺快。
汉家将士马不停蹄地追杀乌桓兵,直到天色放亮,才渐渐收兵回营。
荀攸带着成公英粗略地统计了一下战功,拿书刀刻在随身携带的竹简上。
乌桓本是东胡,各部语言虽略有不同,但大致的语系都跟鲜卑差不多。刘寿叫来几个会鲜卑话的并州兵士去盘问俘虏,拼拼凑凑得知了峭王的大营应当在东北五十里外的一处洼地,而方才乌桓人逃窜的方向正是那边。
刘寿、朱灵、高顺互相以目示意,皆神色坚定,心知真正的遭遇战就在今日了。
饱餐一顿之后,汉军烧毁了这座乌桓游骑的营寨。再启程时,不少骑兵马鞍的一侧已经挂上了敌人的首级,队伍较先前更添一分肃杀之气。
逃走的乌桓兵一定已经把他们找来的消息告知了峭王苏仆延。因而刘寿也不急着赶路,仍按照正常的行军速度,一边派出斥候,一边辨认着方向前行。
塞外之地,之所以称为“塞上”,便是因为出了边塞之后地势就高了起来。
行马在连天衰草之中,视野所及一直到天尽头,都是高高低低的山坡。乍一看起伏不大,可走近了一瞧,这些山坡轻易便有二三十人高,山坡后面的谷地都能藏兵马。
汉家的三千骑兵小心地行军,一步步逼近峭王所在。
然而不等他们主动开战,乌桓的前锋先来找他们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完全不同于刘寿此前经历过的任何一次战争。
没有计谋,没有两军对垒,而是一旦相互望见便策马架枪,加速冲向对方。
乌桓阵中披甲的几乎没有,用的“枪”都是削尖的硬木、“矛”则都是用的骨制矛头;而汉军的普通士兵都有半袖的板甲保护住躯干,手中骑枪更应该称之为“槊”,比乌桓的“矛”更长,装有铜制的枪头。
——矛长丈八尺曰槊,马上所持,言其矟矟便杀也。
高速冲锋之下,乌桓人的躯体像纸片一样薄弱,甚至汉军手里木制的槊杆会因为挂上了数名敌人而折断。
然而很快,汉军这边也有了伤亡。
交兵处连人带马惨烈地撞在一起,汉军前排的骑兵不是被兵刃杀死,而是被对面的骑兵撞到马下,再被身后的骑兵踩踏而死。
这伙乌桓突骑有四千多人,正面接触失利之后,乌桓靠后的人手就从侧面开始包抄。
刘寿在离自家前锋三百多米的位置,高顺在附近指挥着他的部曲下马列阵,向前斜举着长枪,对准包抄过来的乌桓骑兵走过去。
以人对骑,这一部长枪兵人挨着人,合力顶住乌桓战马的冲击,双臂夹紧长枪保持着位置。而乌桓的骑兵见到枪阵时已经停不下来了,就这么一个一个撞上去。
每次冲击都伴随着人马的惨叫悲鸣,高顺的部下会有一小撮人被撞得一晃,然后又被身后的战友推起来,重新稳住身形摆好长枪。
打了有一刻钟,乌桓在损失超过远超汉军、减员接近十分之一的情况下,纷纷掉头逃跑了。刘寿派出亲兵中的好手追出去放箭,其余人则移到附近一座小山坡的背风处就地休整。
就着寒风吃了点干粮,又过了半个时辰,刘寿派出去的哨骑快马跑了回来,手臂上还插着一支骨箭。
“敌军有万余骑,已距此三里!”
——峭王苏仆延到了。
其实不用哨骑来说,刘寿他们就已经知道了。
异族诡异的号角声呜呜咽咽地穿透了冷风,这时如果把耳朵贴在地上,就能听见远方的大地传来闷闷的震响。
又过了一会,乌桓的人马从天际低低的白云下面冒出来,出现在了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