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西园八校
四方兵祸仅仅是乱世的开端,是一个皇朝摇摇欲坠的征兆,然而动荡不安的中平五年还远未结束。
到了七月,皇帝已经彻底放弃了刘辩。此时何进势力中的士族门阀故吏遍天下,而何进又连连插手京师内外的兵权,大将军府对于皇权的威胁连皇帝本人都不能容忍了,性格有些软弱的刘辩更不可能压制住他母舅的势力。
从七月底到八月初,皇帝一手主导了三公的调换,借着兵祸、洪水、异兆之类随处可见的理由换上来了太尉马日磾、司徒丁宫、司空刘弘,此三公都跟何进的集团关系不密。随后不久,又以董太后之侄董重为卫将军,使其开府纳士。
只是,何进已经开府多年,多有故吏在外为官,根基稳固,又跟四世三公的袁氏过从甚密。而新开府的董重承担着永乐太后废长立幼的心思,士族名门谁又肯去辅助他呢?
皇帝见董重远不足以制衡支持刘辩的势力,只好亲自出手分何进的兵权。
八月,皇帝在西园招募壮丁数千人,组建西园八校,以亲信宦官蹇硕统之。
计有:小黄门蹇硕为上军校尉,虎贲中郎将袁绍为中军校尉,屯骑校尉鲍鸿为下军校尉,议郎曹操为典军校尉,赵融为助军左校尉,冯芳为助军右校尉,谏议大夫夏牟为左校尉,淳于琼为右校尉。
此西园即是卖官之西园,也是皇帝铸万金堂、取司农财物为私藏之西园。而此时那“修宫钱”除非皇帝特免,其余官员上任仍是必须要交的。也就是说……此园左手收钱,右手练兵。
蹇硕虽是宦官,却生得十分壮健,又有武略,得皇帝亲信重用,作为元帅典护诸将,名义上京城诸将都要听从蹇硕调遣。
何进掌握的京城禁卫兵权被分出去一多半,行事也低调了起来,不敢再频繁插手官员任免了。
刘寿自从伤愈复朝以来,在朝中剑履上殿声势瞩目,出了宣德殿则万事不闻不问,对蹇硕也没是公事公办。反正问就是只有两千兵马在孟津,蹇硕爱怎么调用都成。
宫中最近为了立储一事气氛紧张,刘寿若是无诏便不肯进宫。刘辩则依旧住在宫外,身边的宠臣还是那群阿谀奉承的小宦官,没什么长进的样子。皇帝越发频繁地到北宫董太后处去看刘协,连他的三千佳丽都顾不上了。
卫将军董重也常被召见,不知是皇帝还是董太后给他调了一些兵马在手里。
只是没人想到,跟新鲜出炉的卫将军董重第一个对上的人,不是直接利益冲突的何进一党,却是众人眼中谦恭退避的赵王。
金秋九月,天高气清。赶上季秋丰收祭祀,朝廷百官齐聚洛阳郊外。
此时,刘寿一身秋季的白色朝服站在百官当中,身前是大将军何进,后一位是车骑将军何苗,再往后则是卫将军董重和后将军袁隗,再往下则是羽林、虎贲中郎将、北军中侯以及袁绍、曹操等一众校尉。这一排武官齐齐目视正对面的三公、尚书等文职,对于站在皇帝身后的蹇硕和刘协视而不见。
“季秋之月,律中无射。农事备收,火功告毕。” 皇帝在祭坛上念了祝词,大家跟着礼官的指引动作,又看完了这个节气的歌舞庆祝,就算是这一年的秋收顺利完成了。
皇帝走下祭坛,百官或拱手或躬身相送,比皇帝矮了半个身量的刘协神色沉稳,紧紧跟在皇帝身后。路过百官面前的时候,皇帝脚步不停地往前走,刘协却突然停下来,对刘寿行了个平礼道:“王兄。”
皇帝脚步一顿,回过头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同是皇子,一个跟着皇帝宠遇有加,一个在百官之中列队迎送,而这个为官的还是前几年皇帝最宠爱的皇子,许多人的目光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刘寿笑着把目光转到刘协身上,拱手回了一礼:“协弟。” 随即指着身边几位道:“这是大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
董重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这几位的辈分摆在那,刘协自然不能像对刘寿一样头都不用低拱拱手就完事了。
八岁的刘协被董太后悉心教养,自然不会怯场,落落大方地跟几人见礼。董重却不满刘协这样对未来的臣子行礼,意有所指道:“赵王友善,皇子协孝悌,实国之福啊。”
就是说他不够友善呗?刘寿还是一脸温和,很为国家高兴的样子:“逢纳火之节,或曰‘赫赫皇图,炎炎火德,风马云车,尚其来格’,此遵礼仪之道也,是有嘉福生。”
说到“礼仪”两个字的时候,刘寿故意放慢了语速,就差直接说刘协跟嫡长兄争位是不遵礼仪、不孝不悌了。
董重冷冷地“哼”了一声,要不是顾忌着面前脸色阴晴不定的皇帝,他能当场跟刘寿吵起来。
刘协举止端庄地站在一旁,但是小脸上写满了迷惑。董太后教导他贤孝,看见两位皇兄要当先行礼,刘协自然听祖母的话照做,而兄长刘寿也很谦和的样子,几位重臣都对他很和蔼,他完全不明白董重为何会这样面色不善。
“玉郎恭孝而遵礼,上下莫不敬重。我听闻卫将军密奏言藩臣不宜留京,皇帝给驳去了。”
骠骑府中,曹操跟刘寿快乐地互通有无。
“孟德来早了。辩儿不能收服臣下,想来过些日子” 刘寿朝皇宫的方向抬了抬头,“还要有所动作。”
“呵呵,不妨碍你我今日出游嘛。”
曹操八月份就回京了,只是他作为蹇硕的部下,一度不方便与刘寿往来过密。直到西园八校中的袁绍开始对蹇硕阴奉阳违,彻底投向了故主何进之后,皇帝的西园分权计划宣告失败,洛阳的局势几乎已经明朗化了,曹操才开始无所顾忌地频频登门,休沐日约个打猎什么的,好不快活。
然而,跟曹操重逢的快乐只持续了一个多月,很快,刘寿就被另外两位故人的到来惊得目瞪口呆,心里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十月,皇帝见西园八校压不住何进,再次开始募兵,另置了几营兵马,不管不顾地把各种在他心里挂过名的忠正武人调到了眼前,准备继续跟何进打擂台。
“你们,你们,二位就这么弃了州郡?” 刘寿指着傅燮和盖勋二人,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两位脸上都是一言难尽的表情,傅燮勉强解释道:“陛下召通兵事者入为校尉,调令既达,我等只得就任。”
刘寿劈头盖脸地问:“公固不忍拒命否?平凉未满一年,倘或生乱,无复能制矣!”
“将军?”傅燮对于刘寿的态度有点惊愕,刘寿好像比去年更加藐视皇命了,身上隐隐有了种危险的感觉。
刘寿也不用他答话,当即就要进宫:“孤这便入宫劝谏陛下,使二公复职。”
盖勋有点无奈地开口劝道:“陛下设营之志甚坚……”
刘寿简直气得不行:“彼屯重兵于洛,及用兵时,皆不肯出,而洛阳之兵愈多。今又以公二人为校尉,是何求哉?”
现在洛阳的兵马就像叠罗汉一样,不管外面的州郡乱成什么样,何进和蹇硕都不肯让自己的部下出去作战,只管在眼皮底下不停地堆人手。
皇帝要帮着蹇硕压制何进,也只能增设几营继续招兵买马,于是乎,就为这点事,直接下诏调走了如今凉州最重要的两位官员。
刘寿到底还是进宫了一趟,却不是为傅燮和盖勋这回事。荀攸带着他部下的五千兵马去并州有半年了,如今被皇帝惦记上了,给调了回来。
咱这位皇帝啊,聪明至极,也无情至极。只要你哄得他开心,很多事情只要不过分,他从来就只是睁一眼闭一眼的。可要是你以为皇帝不知道,那就是天大的错误。
刘寿从遇刺之事不了了之的时候就明白了,皇帝能由得他留下几千人的私兵,不过是因为皇帝不想动赵忠而给他的补偿罢了。如今皇帝需要用这些人马了,才不会管什么之前的情分。
“兵马虽众,皆不足用矣。玉郎若为嗣君,朕便能安心了。”
不论董太后怎么扶立刘协,皇帝心里最青睐的继承人还是在身边看了十多年的长子。虽然最近为了立储的事闹得关系有些僵,这回皇帝要找刘寿说调兵,上来还是又劝了一回想让他参与争储。
刘寿回答地非常坚定:“陛下宜立正宫之子。”
他对皇帝的信任早就在过去这几年里彻底磨灭了,即便现在他知道皇帝是真心想立他为嗣,他也只是在心里算了算跟何进、袁隗权势相害的投入产出比,然后果断拒绝,准备按照儒家“孝道”的标准,给自己留个好名声。
皇帝还不死心,劝道:“门阀势猖,惟玉郎可以制之。”
刘寿道:“废嫡立庶,取祸之道矣。大将军定当善相皇子辩,愿陛下宽心。”
孔夫子创立的儒家理论,是没有愚忠愚孝这种操作的。既然礼法上立嫡长子是明确的,那么作为臣子,就不应该盲从君父的意愿,而是应该劝谏君父按照礼法规定来行事。打个比方,如果一个暴虐的父亲想要杀子,而这儿子听话的死了,就会被这时的儒家评价为“不孝”,因为他顺从的是错误的“杀子”之举,让父亲背上了恶名。
在这种情况下,儒家认为如果劝谏不成,那么正确的做法应该是:
跑路。
十月甲子日,皇帝自称“无上将军”,披上金甲,阅兵于平乐观,又拿出这些年聚敛收藏的财物散发给将士。在金钱的加持下,阅兵显得士气高涨。
事后皇帝问盖勋阅兵如何。盖勋说了一句大实话:“寇在远而设近陈,秪黩武耳。”——叛军在外面,你却调来各地良将放到眼前阅兵,纯纯的穷兵黩武
丙寅日,骠骑将军持节东征幽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