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遇刺
中平五年（公元188年）正月，声威赫赫的骠骑将军率万军凯旋班师。皇帝带着百官出城，在洛阳城西的平乐观举行了献俘和阅兵仪式。
仪式结束后，这支庞大的部队并没有被按例遣散，而是直接作为骠骑将军的私兵部曲，移驻到黄河北岸的孟津。
“圣宠隆厚”的刘寿乘坐驸马都尉亲自驾驶的副车跟随在皇帝之后，进了洛阳，又进入宫城。
典韦带着三十名好手随车步行，到了南宫的玄武门，只有刘寿的车驾能进去，典韦等人便停在门外等候。
同一时间，长秋宫。
赵忠作势亲自给何后系上狐皮披风，低声禀告道：“皇后，事已齐备。”
何后当初毒死刘协生母王美人的时候没有半分手软，但要说毒死皇子她真的有点不敢，本来被赵忠等人撺掇着起了意，事到临头却犹豫了：“忠公，这样击杀赵王，皇帝不会震怒么？”
赵忠安慰道：“老臣等皆誓死称皇后无罪，陛下必不追究。” 当年何后毒死王美人之后，就是宦官们一齐给她求情，皇帝才不了了之。
何后还是觉得不行。她哥哥何进说过的那句“赵王劝立辩为太子”又在她心里响起，她越发觉得此时想夺辩儿皇位的人是皇帝和董太后，这样冒险刺杀好像没有意义。
“没了赵王寿还有皇子协，刺杀一个有什么用！” 何后终于下了定论，就在刘寿的车驾入宫的那一刻，她觉得放弃行动，对赵忠道：“告诉宫禁人手一切如常，不可妄动。”
“老臣遵命。” 赵忠毫无再劝之意，仿佛一个依令行事的忠臣，当即拱手答应，然后就告辞准备去皇帝身边侍奉。在转过身的一瞬间，他的脸上浮现出凶狠恶毒的神色，很快又面色如常地出宫去了。
宫车辘辘，走过列着翻车渴乌、金铜瑞兽的奢华宫道。驸马都尉讨好地恭维几句，刘寿随意应着，不一会就到了金碧辉煌的玉堂殿。
刘寿解下佩剑交给小黄门，抬步进殿。
皇帝的车驾只比刘寿早到片刻，结果他进去时，皇帝已经莫名快速地换好了常服，如历次召见一样，又是在一群宦官的簇拥下高坐上位。
一见到刘寿，皇帝不等他行礼便招手叫他近前，有点兴奋地道：“朕要罢免大将军……”
刘寿心里没有丝毫波动，例行公事地劝着：“大将军好善虚己，辅助陛下并无过失，愿陛下三思。” 要不是皇帝给他的治民之权实在不是一般藩王该有的，刘寿都要想皇帝是不是在试探他的野心了。
刘寿走到陛阶前，皇帝拉过刘寿坐到离他最近的一个胡凳上，滔滔不绝地讲述他的计划：“你生母宋美人芳容早逝，朕有意下诏追谥之‘赵国贵人’，你看可好？”
刘寿觉得这是在给他拉仇恨，但还是作出感激的样子离座谢了恩。
起身的时候，他侧头看了一眼皇帝身后张让、赵忠的反应——张让的儿媳乃是何皇后之妹，赵忠则跟他结怨已久——却见这二人正在互使眼色。从他的角度看不清张让神情，但赵忠之怨毒却看得一清二楚。
刘寿顿时心里一凛。
皇帝对身后的机锋似乎毫无所觉，继续明示立储：“辩无威仪，惟长儿当奉吾宗庙……”
“陛下！”刘寿赶紧出声打断，离座起来执臣子之礼一拜，正容道：“《春秋》之义，母以子贵，子以母贵。隆汉崇孝，尊母延子，中宫之子，莫不继嗣。陛下宜遵礼仪，早立皇子辩，国家之福也。”
皇帝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拒绝，只好先叫了起。
刘寿重新回到座上，温声笑道：“平民百姓皆愿生于王侯之家，王侯又愿生为皇帝子。世祖曰&39;人苦不知足&39;，斯之谓矣。臣深蒙陛下厚赐，今有国三十四县，何复求正嫡焉？”
“唉，玉郎胜旁人百倍……” 皇帝感叹一声，也不再留他玩乐，意兴阑珊地挥手让他回去了。
刘寿立即拜辞，起身的时候头顶似乎传来一声叹息，他不禁快速地抬头看了一眼，皇帝正用一种遗憾的神情看着案上的天子之玺。
不知皇帝可曾后悔过当年冤害宋皇后？又或许，皇帝只是藐视礼法地想立最优秀的儿子做继承人，并不在意前朝后宫的波澜？
刘寿出得宫来，取过佩剑，仍是坐上来时的那辆宫车，驸马都尉驾车往玄武门的方向去。
快到门前时，一队十余个宦官不知从哪里转出来，出现在宫道上，远远地看见规制很高的皇帝副车，竟然不行礼，脚步也不停。
刘寿看着一道道宫墙从眼前划过，心中在想着孟津的那些部曲该如何安排封赏，思绪流转之间，忽然本能地觉得路上有些不对。
仔细看时，那一队宦官人人都紧握着腰间佩剑，直视着他的车驾，快步而来。
“停车！”刘寿赶紧道。
驸马都尉闻言，一边慢慢减了些速度，一边回头笑问：“大王有何事，属下可以效劳否？”
这一耽搁，已经离那队宦官不过二十余步了，宦官们开始向着他小跑过来。
刘寿扬声急急下令：“快加速，打马冲过去！”
驸马都尉有些为难道：“大王，宫中不许疾驰。” 话音未落，已被来人一剑刺死。
……行吧，我终于知道你不是同伙了。
刘寿当即拔出剑准备跟对方拼一拼，才发现佩剑的剑尖已被人折去了三四寸！
驸马都尉身上的那把剑还没抽走，另有数把长剑从车驾两侧一齐往中间戳了进来。
危急关头，刘寿不顾两肋擦过这些剑身，矮身从车驾正面钻出来，翻过车辕，推倒驸马都尉的尸身，借着拉车的马躲避了一下刚才杀死驸马都尉之人的攻击，然后拔腿就往宫门处跑。
此地离宫门还有一百多米，离身后最近的岔路口三十米。刘寿刚才完全没留意岔路有没有异状，此时却不敢再往宫里退。
身后十余人默不作声地提着剑飞奔上来。
刘寿跑着跑着，渐渐觉得左臂有些吃不上力，心知是刚才下车时被划伤了，但这个时候也不能停下来处理。
他跑得并不慢，只是防备着身后或许有弓弩之类，不时就回头看一眼，渐渐地被人追了上来。
宦官没有弓弩，这种禁军的东西都锁在宫外武库里，赵忠还没办法无声无息地把弓弩调出来。
但是没有弓弩也有别的远程攻击。宦官用力投了一把剑，刘寿正好回头看见，忙向一边侧身躲避。但是背身移动加上左肋负伤之下，他却控制不住平衡，直接摔倒在地。
那剑险之又险落在了他脚边。
刘寿赶忙爬起身，只见地上沾了一片血迹，心里便是一凉，刚刚没怎么仔细感觉的伤势仿佛都疼了起来，冬日的棉制袍服被血浸湿，沉重如铅。
离宫门只有三十米了。
追在前面的两个宦官扑过来举剑便砍。刘寿一手举着自己那把断剑，一手捡起身边刚刚被扔来的剑，双手并用，勉强格挡住了一击。
又一个宦官冲上来，刘寿拿双剑护在身前，不顾身侧两人的攻击，迎面狠狠将其撞倒。这第三人跟方才两人之一撞在一处，刘寿压在这二人身上，赶在最早起身，一架一刺猛攻杀死了另一人，又挂了几道彩之后短暂地冲出了包围圈，再次向宫门冲去。
然而，刘寿看着依旧紧闭毫无动静的宫门，本能地意识到不对。玄武门的守卫显然也有问题，眼看见这边行刺争斗，居然没有一个人赶来帮忙！
南宫玄武门外面是一条护城河，河对面就是北宫朱雀门。河上还有一条雕饰精美的“复道”连通南北宫，类似廊桥，可以不用出宫门过河就直接进入对面的宫城。
刘寿径直向前跑，跑到玄武门前不远，忽然一转向，三步两步冲上了复道。
身后的宦官本来见他剑法凶狠，想着他跑到玄武门前便会被前后夹击，一时就没跟得太紧。此时见他改了方向，赶忙又加速追了上来。
刘寿上复道之前第一反应是躲进北宫里董太后的永乐宫。可是等到他勉强手脚并用冲上了二层楼高的复道，失血带来的疲惫已经让他完全跑不动了。
身后追杀的宦官开始上楼梯了，脚步声越来越近。
刘寿往下一看，复道正下面是护城河，在河的南岸，典韦等人还在站玄武门外等候。
“典韦！救驾！” 刘寿大喊一声。
来不及看典韦听见没有，刘寿努力翻过二层楼高的复道栏杆，在追兵赶上来之前纵身跳进了护城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