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贾诩
洮水宽阔的河面上,一群野鸭惊起,奋力扑着翅膀逃窜。
岸边弓弦声接连响起,一道道箭矢如电,野鸭纷纷被射落水中。几个光着膀子的汉子“扑通”跳下水游到河中央,将死去的鸭子高高拿在手里,对着岸边兴奋地叫道:“明公,捉到了!”
岸边一个玄色衣裳的中年人微微颔首,招手让人赶快回来。这时,他身后有十几骑快马赶到,为首的年轻人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奉上,道:“傅凉州,骠骑使小人运粮草而来,请明公速去金城。”
这位玄衣的“明公”正是傅燮。他接过信一目十行地读完,笑道:“叛贼在此,何往金城?”
来人大急,又催道:“骠骑言‘府君坐明堂则众至’,今贼势众,而明公孤悬于外,不能率厉义徒,何不……”
“羲伯呀!”傅燮呵呵一笑,打断了王象的劝说,道:“孤回去修书一封,与你复命便是。” 说着,就打马往回走。王象自然跟上,半真半假地埋怨道:“可见我们将军是劝不得明公了!”
傅燮好脾气地笑笑,道:“骠骑若知我等连胜两阵,必不再使撤兵。”
王象见傅燮如此固执,顿足叹气,终是无法,只得接了傅燮的信,连夜回金城复命去了。
当日傅燮抱了死志,带领部下近两万新降之兵去找韩遂决战,他们仅有两日粮草,走近狄道时便已无粮。
叛军的十万大军来路不尽相同,并不都住在狄道城中。傅燮到得近前,对部下坦白了断粮之事,劝率士卒跟随他攻击城外的叛军营寨,义之所至,成功地组织起了拼力一击。
然而,正面袭营的后果只能是两败俱伤。叛军被他们拼死攻破了两座营寨,他们却只夺来区区三五日的粮草,自己也损伤惨重,光是战死就有近千,被俘的、跑散的更是不计其数,等到收兵再清点时,营中兵马仅剩七千余人。
这一战之后,傅燮退至洮水下游三十里处扎营。他们在此休整了两日,随后收到了刘寿攻取榆中发来的急信。傅燮当时本是准备去榆中汇合的,谁想他刚要撤兵,却遇上马腾带兵劫营,一场恶战过后勉强保住了营寨。
傅燮眼见部下的人马连克叛军两阵,就此改变了主意,任凭刘寿连连发信催促都不肯撤走了。
二百里外的榆中城里,刘寿收到那纸刚劲的隶书“仆必奖率士卒破贼”,对这位好师兄实在是没了脾气,又怕他们真的饿死,只得派王象带一队五百人昼夜兼程给他们运些粮草去,也就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洮水自南向北浩浩而去,滋养了城高池深的狄道,又在枝阳附近注入了黄河。
“将军,傅公仍不肯来,又写了一封书信。”
回到了榆中的王象没能完成使命,有些难过地汇报着。刘寿倒是无所谓,道:“无妨,此时战局僵持不下,他不肯动就由得他吧。”
此时在叛军老巢金城郡这边,金城县再往西的城池是郡治所允吾,相距七十里,其中驻兵不多不少,但是此时他们驻守四县的兵力都很勉强,已经无力西进了。
狄道附近,傅燮正在跟叛军的主力纠缠。狄道城中粮草丰足,韩遂、马腾见傅燮能带兵拼力死战,便不肯与之硬碰,只等他们粮草耗尽撤兵之后再出来继续寇掠郡县。
而在南面的方向,联络的消息被崇山峻岭阻隔,刘寿也只能靠猜。理论上如果夏馥听了他们安排的话,应该会派赵瑾和韩浩的几千人马驻扎于鄣县,扼守住叛军南下的路线。
对于狄道城中的叛军来说,傅燮那一营和鄣县的赵瑾韩浩都会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相继断粮,他们只要耗到汉军粮尽,就可以肆意出击了。——现在,时间对叛军有利。
刘寿原本是想让傅燮撤回来一起收复金城郡剩下的几县,但只要傅燮动了,叛军也会出动,他们是先拿下允吾还是先被韩遂追上尚未可知。故而此时等上几日也没什么关系,还可以再想想对策。
这日,刘寿跟中军三人组聚了一回,还是没讨论出个结果。待用过午饭,骆俊、枣祗、田丰相继告辞,各自回营处理事务。
骆俊带着亲随走在街上,忽然道旁一座茶棚里,一个身穿红棕复色袍服、头戴二梁进贤冠的中年人走了出来,迎面向他们走了几步,拱手道:“请问可是骆公当面?”
骆俊停下了脚步,礼貌回了一礼,道:“是俊也,请问足下何来?”
那人也不靠近,微笑着再拱手道:“敝人贾诩,自武威来,冒昧迎见骆公。”
骆俊身为长史自然做了些凉州的功课,闻言便笑道:“可是贾长沙之后、故轻骑将军之子?失敬,失敬。” 说话间,也对着拱手一回,作势一引:“公请往仆帐中一叙,如何?”
“主人惠允,故所愿也。” 贾诩微微低头情态谦和地一笑,信步随之而去。
这天下午,刘寿在院中无聊地随手射箭,一石的弓,对着不过五十步外的木靶,百发百中。骆俊带着他的新朋友过来,也不用人通传,直接走到了刘寿的院门口,扬声道:“将军,有宾客至。”
刘寿闻言就把弓一收,往身边的亲兵手,连着箭囊都交给身边的亲兵,刚要说准备去更衣,一低头才想起来,他这几天总要召人议事,一直都是穿戴整齐的。于是把尚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直接走到院门处,笑道:“骆公。” 又看向骆俊身边之人:“这位尊客。”
骆俊笑道:“此乃凉州名士贾文和,乃是贾生高门之后,故汉轻骑将军之子。”
骆俊话音一落,贾诩便往前踏了半步,颇有名士风度地拱手为礼,略一顿首,道:“武威贾诩,拜见骠骑将军。”
贾诩?
刘寿精神一振,连忙应了声“贵客有礼”,上上下下地打量起这人。贾诩年已四旬,身长七尺,身形笔直又不显得过于挺立,髭须不多不少。相貌虽不出奇,可是观之举手投足间的气度,便知其非常人也。
贾诩乃是长沙王太傅贾谊之后,其父贾龚官至轻骑将军。贾诩早年曾举孝到道洛阳为官,后来因病辞官返乡,素有机变之名,乃是凉州颇有名气的高门子弟。
至而他所知道的那个六七年后的贾诩,则是另一个故事了:毒士文和乱武
唔,还是不要让它发生的好!
刘寿这么想着,在旁人看来,就是他站在门口愣神。骆俊习惯了他有时候不太聪明的样子,笑着作主请客道:“文和,请进。”
刘寿瞬间反应过来,神色自若地转过身抬手一引,笑问道:“久闻故轻骑将军之子思谋权变,不知此来榆中,可有济事之机?”
贾诩也在仔细观察着刘寿,刚才还差点觉得这孩子可能脑子有点问题,见他开口说话还算聪明,到底是看在骆俊的面上准备献上一策,遂道:“济凉州于倒悬耳。”
刘寿听了此言莫名地有些惊喜,好像已经先入为主得相信贾诩能给出破局之法了,赶紧道:“愿闻其详。” 骆俊见一上来话题发展就超出了贾诩刚才跟他聊的内容,便默默地落后半步,让前面的两人聊天。
这时正好走到内室,刘寿道一声“请”,以目示意亲兵快去上茶。待二人都进了屋落座,方才又问:“公何以赐教?”
贾诩却不直接作答,反而问道:“将军若正面狄道之贼,能克之否?”
刘寿实话实说:“兵少,不能克。” 说罢看一眼骆俊,你这个朋友咋这么玄乎?骆俊默默移开了目光。
贾诩又问:“叛贼北援,将军何往?” 刘寿答曰:“据城抵之。” 又问:”贼南寇,何往?” 曰:“南追之。”
贾诩见他这么说,似乎是松了口气。刘寿一直盯着贾诩动向,见他如此之问,好像突然明白此人为什么会来榆中了。武威郡就在金城之北,而贾诩就是武威人,自己若是弃了金城退军,武威就要遭遇兵祸。
刘寿念及此,面上便浮起了然的笑意,微微偏头看过去,再次问计:“公有良策,可以授我否?”
贾诩自然也看出刘寿明白了他的来意,坦然地长身而起,一拱手,终于献计:“老子曰‘ 古之善为道者,不以明民,将以愚之。’ 明将军持正兴师,德化昭然,而贼不附者,盖韩遂骁桀、马腾贤厚,将以愚其卒。事贼不能以明,当以利诱之。将军可悬索遂首,而许腾、国以名爵,则此三者,难复为祸矣。”
此计乃是以利诱分化韩遂、马腾、王国三人,而贾诩开头所讲云里雾里的那几句,倒是让刘寿想起了之前荀攸写给他的信“众不附者,忧无饷也”,其中意味竟是不谋而合!
“哈哈哈哈!” 刘寿念及此,顿时就觉得此计可行,大笑道:“愿公助我施行此计,其事若成,必酬以重谢!”
贾诩欣然应允:“仆自当效劳。”
两日后,田丰带着一杆符节,由一队衣甲鲜明的仪仗簇拥着来到狄道城下。
韩遂、马腾、王国齐齐现身城楼,城外兵营的小帅也都围到了田丰面前。城上城下,数万叛军安静地听着田丰朗声宣读策书:“宜早休兵。拜马腾为陇西太守、王国为金城太守,即使赴任,定郡安民。协随助者,各归乡闾。”
城楼上,马腾和王国互看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热切。他们一朝反叛,二千石太守的名位恐怕此生再也无缘,如今却从天而降落到了他们头上。而且陇西和金城本就是叛军控制的地盘,不虞有将人远调加害之嫌,他们几乎是瞬间就动心了。
田丰读完任命,仪仗队列中一人翻身下马,手捧一个玄色雕漆的木制托盘出列走到城门前。两枚巴掌大的太守印绶,绶带被叠得齐齐整整,并排摆在托盘上。
王国当时就想下城去取印绶,却被没有得到任命的韩遂暂时拉住。这时,田丰把手中策书一收,嫌恶地往城楼上看了一眼。
韩遂顿时就有种不好的感觉。
只听田丰沉声喝道:“贼首韩遂拥兵反叛,为恶经年,罪不容诛!吏民凡取遂首级者,赏千金,封列侯!数人同取首者,皆封关内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