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为将
榆中的屯粮有四万余石，够他们这四千人吃上三个月了，支援傅燮那一路都不成问题。若是利用得当，足以盘活整个凉州的战局。
只是，此时他们真的还有四千人么？
四百里山路，两天三夜冒雨行军，连马都累病死了数百匹。就连刘寿自己，在看粮仓的兴奋感过了之后，立刻就觉得头脑有些发沉。
进城当天，还不到中午，已有五百多人卧床不起。
刘寿斜靠在榆中一处宅院后堂的胡床上，亲兵从榆中城里找来的医者颤颤巍巍地送上汤药。
典韦把药倒出来一小半到空碗里，塞给那医者，凶神恶煞地喝道：“你先喝了这碗！” 医者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典韦又指了一个亲兵也喝了一口，确认无事后这才递给刘寿：“将军，该喝药了。”
刘寿放下手中的书册，接过碗递到口鼻间闻了一闻，他还没辨识出这是什么药，医者突然在床边夸张地摆出一个叩请神明的姿势。刘寿手一顿，偏头看着那医者的表演。
医者又站起身来，对着空气做了一个“超凶”的表情，口中碎碎念道：“喷者豦喷，上如星，下如血，取门左，斩若门右，为若不已，磔膊或市”
刘寿一脸惊恐地看向典韦：“这是个筮者吧？“
典韦无辜地表示：“我等求访城中名医，众皆推此人。将军不妨用之？”
刘寿扶额，默默放下了药碗，转过身去不想理这些迷信之辈。
这时，枣祗又走进来要人，道：“玉郎可好些了？我先请这位先生去救治将士们吧。”
刘寿实在是不能理解这种驱鬼大法的疗效，果断拒绝：“风寒之症，何用祝祷？”
枣祗压根儿没想到刘寿会拦着不让人去，无奈道：“榆中城中仅有医者三人，我们士卒染病者已有数百，还需请这位先生前去相助”
他们随军的军医都在数百里外夏馥带着的后勤兵那一部。所以，此时榆中除了从民间拉来的三个水平未知的“医者”，就只有刘寿自己懂点医术了。
刘寿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面前沉默不语的医者，他虽然相信这位驱鬼大师应该不会把人治死，但还是舍不得让部下将士接受这位给治病。轻轻一叹，吩咐枣祗道：“唉，你先取干姜煮水分派给将士，再去寻城中可有麻黄、桂枝、防风、荆芥、羌活，多多地备下，稍后我去营中瞧瞧。”
枣祗只得答应了。刘寿又躺了一会才坐起来，把头冠一系：“走吧。”
刘寿这么多年来是第一次到普通士卒的营中。枣祗早已备好了许多药材，乐进引着他到一个躺在草堆上昏睡的士兵身前。刘寿略一问脉，感觉只是严重一点的风寒，心下稍安，当场说了几个药材用量，便去看下一位。
第二位病人艰难地呼吸着。刘寿捏着病人的手腕，回头问道：“文谦，你们备有石膏么？” 乐进忙说“备了”，刘寿于是也对症开了方子。他刚站起身，脚下忽然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小人定为将军效死。”
这时，营中又有一人喊道：“愿为将军效死！” 刘寿回头环顾左右，尚能走动的士兵们都围了上来，迎着他的目光，纷纷拜倒：“我等愿为将军效死！” “将军万胜！”
刘寿沉声应道：“诸君奋勇为国，孤必竭诚以报诸君。” 随即挺起精神会诊了重病的兵士，一个个问脉过去。
到了下午，兵营这里才告一段落，骆俊又请他过去议事。
骆俊任长史多年，入城之后就驾轻就熟地安排了接管城防、清点粮草、安置休息、看管俘虏等等这些琐事，只是还有些问题必须刘寿来拍板。
刘寿半靠在典韦身上走进了堂中，在主位上坐下。其他人见他这样，也不再寒暄见礼，都分列两侧等着骆俊发言。骆俊迅速汇报了情况：“今健壮能行者尚有三千，城中有粮四万三千石，钱五十万，战马三十匹，丝帛……”
“知道了。”刘寿打断了骆俊念的缴获，直接定了奖赏：“此番奔袭榆中为大功，全军发三个月薪俸。”
骆俊自然也在三倍工资的范围内，笑着道了声谢，然后直奔需要刘寿决定的问题：“城中守军五千皆为俘虏，其首领已死，余者当如何处置？”
刘寿道：“叛贼作乱已久，今虽赦免其罪，队率以上皆去职。重新选任军官，然后收编。”
骆俊应下，正待说下一件事，田丰忽然出列，上前两步建议道：“将军，叛军为恶已久，非威刑不能使之服。可使叛军原伍长、什长杀其队率、屯长，再贬为小卒，如此，其军心必乱，然后整编，可事半而功倍。”
“不然。”骆俊却不同意，道：“俘虏听闻将军亲为病患诊治，多有归附之心，不必以严刑动之。”
田丰坚持道：“此辈跟随韩遂作乱经年，其凶恶难改。若不先以威刑震慑，分化其部，日后必生乱！”
帐下掾闵纯也有些想法，出列道：“若为此事，则日后叛军自伍长以上皆不肯降，必励其部下死战。不如不为，善收其部。”
枣祗则支持田丰，道：“刑律自有法，士卒可赦，百人将不可赦。”
一时间双方各执一词，黄忠、赵浮等人也都加入了讨论……
刘寿此时才真正体会到了当将军的难处：我帐下全是贤才，我甚至开了天眼知道他们全都智计百出、品德高尚，但是谁能告诉我，现在我该听哪边？
他刚才进来时就头晕得站不住，这会儿已经难受得头都快炸了，偏偏处理俘虏这点事还没个讨论出个结果。刘寿看似端坐实则半靠在典韦身上，眼神放空，帐中这些人影渐渐模糊，所有的讨论都成了噪音。
这时骆俊注意到他状态不对，撇下了堂中讨论的人群，上前两步问道：“将军，不知意下如何？” 众人都看过来。
刘寿嗓音沙哑，缓缓地说道：“入城未遇抵抗，既无死伤，不必强加干预。黄忠——”
黄忠上前抱拳，刘寿抽出一支空白的令箭递给王象去写，下令道：“俘虏之中挑选精壮为黄忠部下。”
骆俊赶紧草草结束了关于处置俘虏的讨论，说起另一桩要紧的事：“榆中东、北山谷尚有两处叛军，各驻三百人，当早拔之。再者，榆中以西五十里有县金城，驻军五千，再三十里为枝阳、再允街，各驻军一千，此皆用兵之处。”
刘寿……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迷茫地看向荀攸。
荀攸平日里惜字如金，若非思虑周全便不肯发言。此时对上刘寿的眼神，只好边说边想，道：“若韩遂回师来战，必先至金城，然后增兵二县，互为奥援，图之难矣。此时三城松懈，当急攻之。”
骆俊有些担心道：“金城守军五千，未易攻也。不如先取两处峡谷，待收编降卒之后西进，如何？”
骆俊想的是战术，荀攸和田丰想的则是战机。田丰争道：“榆中消息数日便可传至韩遂军前，今遭难遇之机，弃之可惜。”
一直不说话的乐进此时忽然插了一句：“今日城破之后，我等立即闭锁四门，此时消息当未传出，将军何不再施诈城之计？”
堂中有人附和，有人犹豫，刘寿还是不出声，继续看荀攸。荀攸出列拱手，献计道：“金城为大县，可分两千人驱使降兵诈城，则将军据金城、榆中二县，足以当韩遂回援，再徐图枝阳、允街可也。”
此言一出，众人全都附议。刘寿赶紧发下令箭，让荀攸督黄忠、乐进两部去取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