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卖官鬻爵
你以为向天下征每亩十钱,总计得三亿钱,就够皇帝修宫了么?
别做梦了!
这征税只是个一锤子买卖,修完宫就不好再征了。而皇帝他想要多攒些钱财留给后嗣,正好借着此时修宫的名目,另外开张了一份源流不绝的大生意:
卖官。
这以钱粮换爵之事,自先秦时便有之:秦国实行二十级官爵制度,某次急需军粮,便下令“纳粮千石者加爵一等”。
早在七年前,光和元年(178年)的时候,皇帝听信大宦官王甫,冒然与鲜卑开战,结果三路大军顷刻便溃败、十去七八。朝廷无处筹钱重新募兵,眼看京师可以掌控的力量消弱,皇权陷入危急,皇帝便听从了董太后之言,开始在西园卖官。
那时明码标价的只有一些低级爵位和官位,分别入钱各不等,称“助军钱”。
后来皇帝又私下命左右宦官帮他卖公卿之位,做三公要交千万钱,做九卿交五百万钱,都是暗地里交易。当时便有许多人愿意出钱买官,想要做一任公卿借以提高家门。除了大宦官曹节自产自销买了太尉被曝出来笑话了一顿之外,其他交钱的人都被保密得极好,谁也不知道当时三公九卿当中有哪些是交了钱的。
由于当时的朝廷确实缺钱,这卖官征收“助军钱”一说人们尚能接受,并没有出现轰轰烈烈的上奏反对。直到现在,就在宫外的西园里,一直都开着一个交钱就能做关内侯、虎贲或是羽林郎的窗口。
谁也想不到,七年之后,就在天下刚刚有了点太平迹象的时候,这个卖官竟还能被操作出许多新鲜的花样来。
皇帝此次急需钱财修宫,又想给自己多多地“置家业”,于是乎,在张让等人的帮助下,搞出了一套比之七年前更加完备、囊括了满朝官吏的卖官体系。
除了早先一直私下出售的三公九卿之位这次挪到了公开来卖,朝中百官无一幸免,就连地方上外任的官员,上至刺史和二千石太守,下至茂才、孝廉的提拔任用,都被责令出“修宫钱”。
其中最贵的就是大郡的太守,要交钱二三千万,这是皇帝亲自估算着太守任内能捞到的数额,其余官职按照官位高低、所在地段、是京官还是地方官,交钱数额各有差别。
三千万钱换算约三十万石。不贪污的话,仅凭郡太守每年两千石俸禄,要不吃不喝地干一百五十年。
这几乎是明着让官员去搜刮地皮了!
去年刘寿还看过南阳的账册,作为天下第一大郡,南阳一年账面上流动的钱财数额也不过五六千万,其中十之七八都是要交国库的所以说,一般人贪都贪不出这么多来,敢上任的都绝非常人呢!
此外又有规定:要上任的人都必须先去西园评定官职的价值,交了钱才可以去。而已经上任的人也被要求补交,如果拿不出呢,就限定时间让他们搜刮一番,在离任之前分期补交。
——分期还款都被玩明白了!
至于说有人表示不想交钱、请求不去?
不可能的。
皇帝的预算囊括了天下州郡,哪能容得下一部分官职空缺着无人交钱呢?
于是乎,没被人购买的官职,都照旧由朝廷选派官员,这些被选派的官员都被强行派去上任,然后又被强逼着交钱。
三月,司徒袁隗不肯交钱,免官回家。
廷尉崔烈买通了皇帝的傅母程夫人,只交了五百万的“友情价”就得到了原价千万的司徒之位。崔烈自以为位列三公可以光宗耀祖,却因此把早先在外为官的清廉名声都败坏了,更是被看他不爽的人将其买官的细节曝光得渣都不剩。
等到给崔烈授官的时候,皇帝心里又有点后悔了,上殿之前,回身对众亲随说:“这官卖得便宜了,应该卖到一千万的。”
程夫人正好也在场,她半是邀功半是埋怨地应道:“崔公,冀州名士,岂肯买官,若非我牵线,哪有这般好事?皇帝不知其中难处,反怪起我来?”
皇帝不大乐意地进殿给崔烈授了官,回来还是念念不忘他的五百万。
这天散朝之后刘寿进宫,正听见皇帝念叨,随口就说:“宫外都传,程氏为私得五十万,而使陛下少五百万。”
“程氏竟敢欺朕?”
皇帝闻言大怒,令左右将程氏带来。
刘寿被皇帝突然的怒气吓了一跳,有点后悔刚才多嘴了。他不常见着这位地位特殊的皇家仆婢,并不熟悉其为人。而程氏作为皇帝的乳母,一向跟朝臣联系密切,也看不上没什么势力的几个年幼皇子。
等到宦官客客气气地把程氏请进来,刘寿坐在皇帝下首,抬眼看去。程氏的气场真不小。只见此妇年纪约莫不到四十,保养得宜,珠翠满头,步履矫健,乍看竟很有一副女政治家的样子,仔细看时,可知其年轻时定是一位美人。
程氏走到堂中,对着皇帝微微欠身,随即就挺起胸膛横了一眼刘寿,示意他把下首的位置让出来。
好一副贵妇含嗔图。刘寿看得简直是赏心悦目,一边在心里吐槽道,想皇帝真是艳福不浅,从没睁眼的时候就有这么一位美人抱着。不过欣赏归欣赏……好看吧?脑子换的。
刘寿微微眯起眼睛,平时里你勾结朝臣干点坏事皇帝都不管你,如今连皇帝也敢欺瞒了,还想着仗势欺人呢,又能仗谁的势?早看你们这帮围着皇帝的奸佞小人不爽了,正好今日就先拿你开刀。
程氏走到刘寿面前,刘寿没有半点起身的意思,程氏好看的一字眉蹙起,作势伸手就要来拉扯刘寿。
皇帝这时正厌恶着程氏,在上头把程氏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心中更怒,当即开口给儿子解了围:“左右,带程夫人到堂下回话。”
程氏神色微变,没想到皇帝这次为了钱是动了真怒。眼见皇帝就要问罪,她情急之下,不由得说:“陛下,老妇为延请崔公,亲自在家设宴以待,其中更是……”
“哼,崔烈与你的那五十万现在何处?”
皇帝被人打断他要说的话,心生不悦,毫不留情地喝问。
“这,这”
程氏听见皇帝一语揭了她的老底,顿时就慌了神,挺立的身体也塌了下来,两手在胸前绞着帕子,一副瑟瑟缩缩的样子。
刘寿在旁看得鄙视不已。
在朝中交结广泛,动摇三公的,就是这么个货色?
刘寿看见程氏紧着给周围宦官使眼色,便抢在旁人开口之前,慢条斯理地对皇帝道:“司徒求官不问陛下,而问程夫人,其行不正,可见夫人所言崔公名士,未必尽实也。如今官爵已授,夫人选任阴私为三公,误了国家大事也。”
程氏闻言登时转过身,直直地指着他,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刘寿端坐在胡凳上不看她,面色似笑非笑,只观察着皇帝的反映。程氏在堂下激愤不已,气到浑身发抖旁人看来,倒像是奸臣进谗正在陷害忠良。
皇帝见程氏撒泼一样的表现,对她最后的那点情面也给磨没了,当即下令查抄其家产,让人把程氏送回了河间老家。
刘寿这天十分快意地出了宫门,却没想到,这件事给他带来的影响,远超出他所料。
程氏被查抄的消息传开了之后,骠骑府日日被一群“有志之士”堵在门口,争相托刘寿帮忙递奏折给皇帝,都是些揭发巨贪的事。
刘寿读了之后,挑了其中证据确凿条理清楚的拿给皇帝,数日间,接连弹劾了几个贪污的人,统统交由法办。
一时间,想要借着修宫这趟车给自己敛私财的人都稍微收敛了一些。
骤然被推进了权力中心的刘寿既有报国之志,如今又有了切实的作为,不知不觉间就名望大增。而近日宦官贪腐实在太过猖狂,刘寿又明着跟他们对垒,积怨日重,暗算也必然地随之而起。
某日,刘寿在皇帝面前弹劾了一个依附宦官起家的尚书,皇帝刚要将之免官,张让突然插言道:“赵王日渐年长,在朝有德,吏民无不敬爱,真乃陛下之贵子呀!”
皇帝闻言犹豫了一下,刚才脱口而出的“免”字又被收了回去,改口对刘寿道:“此事尚需详查,玉郎且先回去,待让公彻查完毕,朕再告知于你。”
刘寿听着这话不对,当时心里就是一慌。抬头正好对上张让的眼神,那张带着笑意的老脸上一双阴沉的眼睛半眯着,透出来明显的恶意
回到府里,刘寿私下谓荀攸道:“今日上奏未成,陛下似不满我交结过甚,怕是张让之辈在陛下面前谤我,我深忧之。”
荀攸回答得十分简洁:“弗损益之,自惜有吉。”
“唉!”
刚萌生了几天的热血就这么被浇了冷水,刘寿无奈,只好下令闭门,短时间内不再接见客人。
自此日日闭门不出,偶尔进宫,针砭讽谏皇帝也大多不听。
这样死气沉沉的日子久了,刚刚尝过几天权力滋味的刘寿心中就难免有些不能安定了
很想暴力解决问题的那种。
一日晚间,夏馥出门去找荀悦论道。刘寿找了由头把韩暨和枣祗支开,自己拉着骆俊、荀攸二人在卧房里密谋。心腹典韦和赵瑾各带了几个人在房前屋后三十步外把守。
房中,刘寿压低了声音,坚决道:“陛下用让、忠等人聚财,鼠辈猖狂,朝野无能制之。我欲怀匕刺杀二贼,如何?”
骆俊闻言大惊。
荀攸则面色如常,当即平静答曰:“不可。将军孤身行刺,能杀几人?今为修宫,而使贪污猖獗。虽除其一二,南宫尚未修成,事未可止也。”
刘寿心说,行刺这一招荀攸怕是早就想过了吧?所以才答得这么快
荀攸接着又劝:“今将军能制巨贪,则贪者皆为之虑;若暴起而获罪,则横行之辈多矣。将军宜屈身忍耐,安以待时。”
静室里,三人相视无言,皆是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