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中平二年
从爆发了黄巾起义的中平元年开始,沉疴积久的东汉王朝就很难再达成“中平”了。
中平元年的纪年只用了两天,转过年来,就是中平二年。
正月初,地方州府上奏称“郡国生异草,备龙蛇鸟兽之形。”
皇帝问太常令此异兆何解,对曰:“圣朝教化泽布,草木生灵,以贺陛下。”
皇帝大悦。
然而当日京城里就流言纷纷,人们私下都说这是龙蛇起于草莽、天下大乱之兆。
过了几日,大将军何进忽然请刘寿过府去赴宴。
刘寿有些莫名其妙地带了夏馥、荀攸二人过去。而何大将军也难得地没带上他满府的名士们,只有长史王谦作陪,俨然一副要商议大事的样子。
“玉郎可知羌胡之叛乎?” 刚一坐定,何进便直奔主题。
十一月时凉州就有急报,说羌人北宫伯玉聚众造反。然而当时皇帝和百官皆认为天下已然安定,些许贼人作乱不足为虑,因而并未作出处置。
刘寿答曰:“自然知道。月前不是有奏报说,围攻州城的叛军不敌刺史,已经退去了?”
“虽退,其势仍猖狂。”何进哂笑一句,使个眼色示意王谦来讲。
王谦对着何进、刘寿略拱一拱手,便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原来,去年十月,先零羌的首领北宫伯玉起兵反汉,将时任凉州从事的边允和韩约二人劫为人质,不予放还。
凉州刺史左昌派了一位贤才盖勋驻守阿阳县,叛军见阿阳县无法攻破,便转向攻打金城。在此期间,盖勋请求左昌派兵救援金城,左昌不肯。随后叛军攻破了金城,斩杀太守陈懿,胁迫边允、韩约入伙,边允就此改名边章,被叛军推举为首领。
边章又率军包围凉州州治冀县,左昌向盖勋求援。盖勋率援军到,斥责贼人背叛朝廷。边章、韩约都说:“如今我等罪孽深重,已经不能投降了。”于是哭泣而去,解开了冀县之围。韩约也在此时改名为韩遂。
所以,去年贼人自行解围是因其心涣散,而到了今年,北宫伯玉、边章、韩遂这伙人又冒出来为祸了。
何进待王谦讲完,目视刘寿道:“想那边章原不过区区从事,一朝骤为首领,竟能统数万军!近日民间流传那异草之说,陛下猜测,或许应在其上。”
刘寿会意:“如此说来,势要派兵去剿除此人了。”
“正是!朝廷有意派皇甫车骑前去平叛,只是左车骑征黄巾时的部曲尚未遣散,若再使将兵,恐其势过大。”
何进说着,看向刘寿,有点不忍心又无奈的样子:“玉郎虽然年幼,却屡建奇功,又有高第名士辅佐,不如便辛苦这一趟吧?”
“这……” 刘寿闻言一惊,说话也有些犹豫。那些羌人久经战阵,弓马娴熟,比黄巾起义的农民强了不知多少!
“嗯?” 何进从发出一声上挑的鼻音,把头略歪了歪,看着刘寿笑道:“董仲颖尝与羌人大小数百战,盖宿将也。我使之随你出征,如何?”
刘寿心说董卓不是打了败仗刚从监狱里放出来……只是见何进这般说法,估计此时不应也不行了,只好应道:“大将军放心,陛下但有差遣,我定当尽心竭力。”
“善!”
何进满意称善,跟刘寿互敬了一杯酒,忽然话锋一转,问起另一件事:“某听闻,去年六七月你等在颖川时,左车骑曾推功于右车骑?”
刘寿见何进,或者说他此时所代表的皇帝,竟然如此提防皇甫嵩、朱俊这两位刚立下大功的车骑将军,顿时觉得有些心惊。只好谨慎答道:“时我虽在营中,并不知其事。”
“当日情形如何?玉郎快说来!” 何进好像忽然起了兴致似的,有些兴奋地连连催促。
刘寿道:“当日军议之中,突报不见了右车骑部下司马孙坚,右车骑便先行出了帐。后来皇甫车骑的奏报仅与我等看过,斩获皆如实。至于推功一说,实不得而知。”
“如此么?好!哈哈哈!” 何进思索片刻,突然笑了起来,举杯劝酒:“玉郎,且满饮此杯!”
刘寿跟着举杯,这个话题就此揭过。
一顿宴吃得心惊肉跳,何进的每句话都像是某种旁敲侧击。好不容易左支右挡地捱到了天黑,刘寿适时地告辞出来,终于觉得自己又能呼吸了。
回府路上,三人同乘一车。各自思索的沉默中,素来不爱先发言的荀攸忽然出声:“自显宗以来,大将军为外戚、骠骑为贵戚、车骑以宦者充任,此三将之立,皆在于辅政;未有外臣将兵数万而常置者。”
显宗就是光武帝刘秀。也就是说,整个东汉都没有哪位真正的将军能一直在外领兵的,担任高位军职的人一般都是皇帝的亲信,其设立的目的并非出征作战,而在于辅政。
刘寿也觉得是这个道理,只怕这回皇甫嵩、朱俊的左右车骑将军之位保不住多久了。至于自己
刘寿犹豫着问:“如此说来,我若去凉州平叛,归来可是如今日之车骑……”
“然也。”
刘寿刚想问自己是皇子,会不会特殊些,话还没讲完,荀攸便果断答了。
“唉,此言非虚啊!”
刘寿再仔细一想,皇子又如何?朝廷不会放任他在外面保有兵权的。何况皇帝即位以来已经杀了不少宗室藩王了,也不像是如何顾念骨肉亲情的人。
荀攸绕了一大圈,终于劝到了正题上:“明帝时无大将军、车骑,而使东平宪王以骠骑辅政,凡五年,引而自退。今辅将之位已置四人,将军名位虽与东平相当,究其势则远不及之何不早退身,立命保全,以观后效?”
刘寿作为一个天眼玩家,听见“后效”,自然就想到了汉末诸侯割据的那种后效,心中悚然一惊。
如今还是看似天下初定的“中平”二年,真有人能见微而知著,仅凭今年大将军、骠骑、左右车骑这四辅将之立,便猜想到日后遍地都是将军的那种军阀混战的场景么?
刘寿借着街灯的光看向荀攸。
荀攸神色平静而深邃,仿佛他说的“后效”就是这个意思。
刘寿笑了起来:“既有高爵,复求立命,可兼得乎?”
如今身居高位却无与之相应的权势,反而备受制衡,更可以预见不久之后便会遭打压……
那么,不如此时自行隐退?
三日后,骠骑将军举荀悦为高第,举钟繇为茂才,举桓阶、桓彝为孝廉,皆任尚书郎。
出乎意料地,本是为了出仕而来的荀攸却不想被举荐,只说此时还不是他出仕的时机。
而一向比荀攸还要沉默寡言的枣祗,却在刘寿问起他是否想出仕的时候突然说了些类似效忠的话:“势退,而位可久也。臣当尽力辅助,公切勿自扰。”
骆俊是他的长史,案例若出藩则为国傅,已然这一生的沉浮都绑定在一起了。
夏馥、韩暨都洒脱自在,无意出仕。
刘寿见自己即便是退位去了藩国,身边也还能有这几个人,心里更踏实了。
中平二年正月,大疫。
此次大疫主要是之前战乱的地区,很可能是因为黄巾起义之后没有妥善处置尸体而引发的。洛阳也受了影响,巡街的兵士每天都会发现角落里病死的人。
刘寿趁机上疏:“今方域晏然,要荒无儆,将遵上德无为之时也。而疫灾突生,是以告休兵养民也。文官犹可并省,武职尤不宜建。乞上骠骑将军印绶,以崇安养之德。”
写这封奏折费了刘寿一整夜的时间,既想表明恭谨退身之志,又想把顺天应时的话说得漂亮,最后还是抄了当年东平宪王请求退位的奏折,才给拼凑出来。
可惜皇帝不应。
早知道这都要走三请三辞的流程,他就不写得这么好听了。白浪费了一个晚上!
刘寿无奈地想着,随手又写了封奏折,说他在朝也没什么贡献,想辞官去民间行医。
本以为这第二封奏折皇帝肯定不应,随便写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就是了。谁想皇帝并不按套路出牌,就此降诏免了刘寿上朝,准他出去行医。
刘寿在府里收拾着药箱,回想起枣祗说他“势退则位久”的话,心里不禁感叹……
你们这些名士个个都是预言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