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远行
这天刘寿告辞皇帝出来,先去尚书台领了新的官职,然后才打道回府。
这时正值冬季,天黑得早,等刘寿回到府里,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按理说这个时间大家该下班了呢。
不过……刘寿掐指一算,按现代的时间,这会大概是下午五点。
于是果断召集了门人,宣布裁员:“孤奉诏出使交州,你等这两日便收拾行李吧。若想仍在羽林当值的,今晚报与家丞,孤明日去回禀太后。”
现在刘寿身边的三十名羽林郎并不是他骑都尉的部下,而是董太后下诏过来给刘寿府上凑人数的,毕竟皇子独自住在宫外,出行需要有人负责显示威仪。这些人领着郎官一级的四百石俸禄,都是走的朝廷支出。
如今刘寿要持节出使,便是有了实职,没道理继续保留这种闲散皇子在封王之前的特殊待遇了。
府中的家丞、庶子这两个官职则是董太后自己掏钱出的俸禄,想必这次也会一并取缔。
不论是秩比二千石的骑都尉、还是秩六百石的侍御史,朝廷都没有给配备属官的名额,只能自行聘请一些书佐或门客。
而要在黄巾起义的前一年,带两三个门人,穿越大半个国土疆域……即便知道官道上来往的那些使者和官吏皆是如此,刘寿心里还是有点慌。
只是此时也只能先遣散了门人,再想办法重新招揽人手了。他的钱还养不起羽林郎。
骆俊很坚定地表示愿意弃官跟刘寿同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赵忠估计还没忘了他们。
再问董承时,董承大约是有些意动,却又怕旅途艰苦,在那里犹豫不决:“皇子,我也想一览交楚风貌,只是恐怕时日太久……我……”
刘寿也给不了他什么建议。毕竟人家是太后的侄子,直接劝他不去吧不太好,劝他去吧,又怕出了事要担责任。刘寿只好说道:“你且想想,明日若还不决,不如去问问太后吧。”
董承纠结着下了班,回他自己家去了。
次日起来再问时,董承果然还在犹豫。刘寿本就要去找太后交代羽林郎的事,便带着董承一起去了太后的永乐宫。
永乐宫在洛阳的北宫,离南宫中的长秋宫隔着两道外墙、两道宫墙和一条护城河。
不比南宫那边因为有朝堂嘉德殿、尚书台等一大堆行政机构而显得政治氛围浓郁,北宫这边几乎就是董太后的一言堂,气氛一向十分欢快。
“承儿,你未曾行军出行过,哪里经得了旅途风霜呦!” 董太后自然知道千里迢迢赶路的不易。见董承犹豫,当即就叫他不要去了。
董承则有些不服气,赌气道:“姑母,臣要去投军!”
“啊哈哈哈,你们瞧这孩子!” 太后环顾左右大笑。侍奉的宫人们都跟着笑起来。
太后一手拉着董承安慰了两句,一手又揽过刘寿心疼起来:“玉郎啊,外头风餐露宿的,哪里比得上洛阳呢!”
说着说着,太后突然想到了什么:“这样吧,我去告诉皇上,叫你留在京城,怎么样?”
刘寿赶紧表示自已愿意去:“臣愿为陛下寻觅福瑞,万无推脱之想。只是此时随从护卫尽皆遣散,仅余书佐两人,深恐路途阻碍,不能护持节杖。”
太后一听就笑了起来:“这个好办。你不是领着骑都尉么?我告诉皇帝,准你带些兵马好了。”
刘寿连忙谢恩。
太后留他和董承一起投壶玩乐,用过饭才放他们回去。临了,又告诉刘寿说:“你且回去等着,不日就有诏书送到,届时你再去征兵。”
“谢太后。”
刘寿恭恭敬敬地谢恩出来,回府之后设宴作别,董承、羽林郎众人就此拜辞而去。
不出两日,果然有宦官上门宣诏,准许刘寿以骑都尉的身份征召三河骑士(河南、河内、河东三郡良家子)二百人为部曲。
至此,刘寿总算是心安了。
想来若是带着二百人出行,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吧?
“使君恩义深厚,鄙人定竭力以报!”
骆俊和夏馥分别领了刘寿未来骑都尉营的司马、书佐这两个职位。他们二人都颇为感念刘寿尽力相助,表示愿意长期跟随他。
刘寿感动不已,然而此时无以为报,只好许诺说:“孤年长封王之后,当与足下同富贵!”
三人就在这空荡荡的骑都尉府中约定了日后同行。
然而刘寿只觉得赧颜。
似我这样满心算计又一事无成、从现代到古代一直随波逐流的庸人,怎么当得起青史留名的贤士这样厚爱?
待此行归来,大约便是黄巾起义的时候了。
刘寿暗自下定决心:两年之内,定要在这混乱的朝堂上谋取一席之地,再不能让深宫里那点勾心斗角的小事牵制自己全部的心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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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骆俊和夏馥一起外出去征兵,刘寿则最后一次到刘宽府上听其讲学。
天色晚时,刘宽留了众人,备下酒宴,举杯对刘寿道:“祝使君此行顺遂。”
“多谢恩师!”
“使君一路平安!”
“玉郎再饮一杯,此行必有福佑!”
往日里一同听讲的这些同门当中,不乏一些常与刘寿切磋书法或是投壶的好友,此时都纷纷围过来祝酒。
气氛烘托之下,刘寿连连举杯,众人热闹了半宿才各自散去。
刘寿却没走,直接宿在了刘宽府上。反正回去府里就只剩他独自一人,连个护卫都没有,更别说服侍的佣人了。
没了外家的皇子啊,想找个亲信的人实在是太难了!
别人给安排的人手他不敢用,早先自己从外面聘来的平民又入不了董太后的眼。后来搬出宫住,有了羽林郎侍卫,这乍一撤走,阖府上下竟然半个人影也不剩。
刘寿醉醺醺地趴着,享受着刘宽家侍女给轻轻梳头捶背的待遇,不一会便沉沉睡去。
再天明时,刘寿头昏脑胀地坐起身写了几个字,又躺了回去,找来刘宽的仆人使唤:“你帮我把这帖子封好,送到洛阳令周公府上去。”
仆人看他这副样子,想笑又不敢笑,接了赏钱跑腿去了。
又躺了好一会,刘寿才磨磨蹭蹭地在侍女的服侍下起了床,坐上属于刘宽儿子刘松的牛车,往周异府上去。
刚转进周异住的那条街道,迎面正遇见少府周忠的牛车出来。
“皇子安康否?”周忠在对面车里遥遥拱手,叫车驾往边上靠靠,让出半条路来。
刘寿原本脑子还不太清醒,见公卿给自己让了路,连忙也叫车夫往另一边让让。
“公从洛阳令府上来?”
刘寿让路晚了,有点尴尬地拱拱手,随口寒暄了几句,就错身而过。
周忠是周异的从兄,其父周景曾任太尉,忠以门荫入仕,现在已经位列九卿。刘寿跟周瑜玩在一处,偶尔也会在周异府上见到他,只是一直没建起来什么交情。
想想也是,一个理论上终生跟权力无缘的准藩王,公卿世家这些在朝为官的人,谁会费心跟他结交?
刘寿的牛车继续往里走,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在门口招手。
刘寿不觉也会心地笑了起来。
进门跟周异打了招呼,刘寿便带了周瑜出来,同乘着牛车到洛阳的街上闲逛。
洛阳只有寥寥几家口味好的酒店,赶上休沐日,常常被官员们预订地爆满。如今将近年尾,出来约饭的人更多。周瑜的随从一连问了四五家,也没能找到座位。
刘寿干脆叫随从打包了几份肉食和点心,带回自己府上。
待到傍晚,刘寿又取了两卷书送给周瑜,让他家的随从送他回去。自己则准备再到刘宽家里蹭住一晚。
周瑜牵着刘寿的玉带,有些舍不得分别,嘴上说着:“待明年兄长回来,我们再去看看郊外的流民和田地是否安好。”
刘寿笑着应了,又解下腰间挂了两年的银鞘宝刀赠给他。
周瑜穿着厚厚的棉袄走到门口,突然回身小声说道:“兄长不如在荆州多留一阵,等朝廷安定了再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从周忠那里听说了什么?
刘寿也不多问,笑道:“阿瑜这么聪慧,将来定能名留青史呀!”
“哎!”周瑜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一跺脚,只好拉着他说:“兄长保重,一路平安!”
看起来就像个毛球一样的小少年道过别,跨出门,跳上了牛车,被随从们簇拥着往外走。
刘寿送他到门口,心想,来日你定会在青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不知待我们再次相见,该是怎样的场景?
少年周瑜此时还看不出其将来“善音律”“美姿仪”的迹象,却已经有了超乎时代的独立性和“器量广大”的气度。
比起在汉宫里自闭了十年的刘寿,出身公卿世族的周瑜思想更为自由而不畏权势;能与人共情,又不耽于感伤,未满八岁已经初显不凡。
次日一早,刘寿又去找了一回曹操,请他帮忙联系夏馥的家人到南阳宛城相见。
那边骆俊二人很快就招齐了二百骑,都是自行备马投军的本地人士。
盖因刘寿在关中民间“治疫都尉”的名声太响,一听是他的征召,乡勇群起响应,不出两日就满编了。
光和五年(182年)的冬至日,骑都尉守侍御史皇子寿拜辞了皇帝和董太后,带着符节和“为天子寻找交州祥瑞”的诏书,点齐二百人马,开始了他在东汉的第一次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