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宫宴
汉朝时粮食还不够丰足，平民百姓都是一日两餐，第一顿称“朝食”，第二顿称“餔食”；而达官贵人们则是一日三餐，时间随意，有钱就吃。
刘寿就不缺钱，府中随时都备有吃食。
这天刘寿从骆俊那里出来，摆出一副“含怒不满”的神情，策马打道回府，上厨房翻了些粟米饭胡乱吃了，才觉着缓过一口气来。
不是他天生热爱表演，实在是封建宫廷能把人变成戏精。
刘寿心里惦记着要靠近宦官、疏远党人，自然而然就表现出了一副跟袁绍他们不欢而散的样子。
何况，确实就是没谈拢嘛！
至于刚才他对袁、曹二人所说的宫中传召，其实并非托辞，而是确有其事。
昨天晚上宫里派人传召，据说皇帝新得了两个会跳胡旋舞的美姬，今天要办一场宴会。到时候，皇帝即兴作赋，刘寿就得跟着抄抄写写。
虽说歌舞是在下午，但刘寿哪敢踩着点进宫去？那可是客人的待遇。
刘寿作为一个职能跟十常侍差不多的随从兼写字工具人，吃过东西小憩片刻，沐浴更衣，早早就备了驴车入宫。
宽敞的街道上，一辆皂色缯盖的车驾辘辘而过，伴随着阵阵驴叫。
前两年皇帝得了一批外地进献的驴，稀罕地紧，当宝贝似的养在灵昆苑，得了空就乘着驴车来回巡游，结果如今京城里的达官贵族都时兴驴车了。
刘寿坐在车上面不改色，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不过，看到路人纷纷投过来羡慕的眼神，他还是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太对劲。
驴车从西边白虎门进入南宫，驶过一道内宫门，停在了内省宫禁之外。
这是皇宫“内部成员”的待遇。若是官员上朝，就得从朱雀门进来，再经过司马门、端门、却非门三道，才能到达内省这里。
刘寿下车步行而入，总算把驴叫声抛在了身后。
玉堂殿中，皇帝正在欣赏着一群四五十岁的宦官逗狗，用来打发无聊的下午。刘寿在台阶下长揖拜见，皇帝这才提起了点兴趣：“玉郎过来，朕考一考你的功课。”
刘寿有点慌，皇帝的文学素养他是万万比不了的，即将被血虐的节奏啊。
皇帝本人的学问是相当不错的，通晓经义，诗赋也很有天赋。他早年还是一个穷宗室的时候就比较勤学，后来因为“贤明”被河间国的宗室推荐给了窦太后，从解渎亭侯一跃成了皇帝。
……虽说他继位才不到半年，窦太后的父亲窦武就身死族灭了，可见其眼光好像不太好？
……此乃题外话。
皇帝十二岁即位之后就有名师教他儒术，三公举荐了精通《尚书》《桓君章句》素有盛名的杨赐、刘宽、张济三人，侍讲于华光殿。
后来皇帝当政期间，下诏刻印熹平石经、设置鸿都门学，算是一位颇为重视文教的皇帝。
“玉郎快过来。”
皇帝叫了刘寿上前，略一思索就开始出题：“‘尔大克羞耇惟君，尔乃饮食醉饱。’何出？何解？”
这句话出自周公发的戒酒令，训示官员说，你们应该先做到能进献酒食给老人和君主，你们才可以喝醉吃饱。
不过现在面前问话的就是皇帝，这怎么答？
刘寿一直都低着头，心说《尚书》有那么多句讲“上天制止游乐”、“勤政爱民”，他这位父皇偏偏挑出这么一句来，也是不容易。
刘寿避重就轻答道：“此出欧阳尚书之‘酒诰’，为周公戒酒之训也。”
这回答太中规中矩了，毫无半分出彩。
皇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好像他问这个没什么意思。宦官们陪他歪解胡诹两句是乐子，要是自己儿子也满嘴的歪理，好像并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事情哦。于是不再纠结五经，转而问起了刘宽所精研的《京氏易》、《韩诗外传》。
片刻之后。
“此句稚童皆知，你竟然答不来？”
“你在宫外是不是懒惰逃学了！”
皇帝满脸都写着“你怎么没有继承老子的聪明才智”，心情一点也不好。
刘寿乖乖低头挨骂。
《京氏易》他答得还好，毕竟除了其中那些占卜大法，别的他都好好学了。《韩诗外传》大概就是诗经同人小故事，而且每段都字数超多，这文言文没有标点符号读起来是真的烦，他根本学不进去啊
好在宦官们不会放任局面尴尬的，及时插话救了场：”陛下，永乐太后已经自北宫起驾了，陛下不如移驾西宫吧？”
皇帝嫌弃地看了眼刘寿，起身出门上车，一气呵成。刘寿老老实实步行跟着皇帝的车走出了内省，这才坐上了他自己的驴车。
西宫。
西宫是位于南宫西北角的一座宫殿，皇帝喜欢的胡人舞女琴师被召入宫就待在这里，殿里收藏了一些胡箜篌、胡笛、胡笳之类的乐器。
刘寿比皇帝晚了一会儿进殿，只见皇帝、董太后、何皇后难得地齐聚一堂，三双眼睛齐刷刷朝他看了过来。
自从何皇后毒杀了王美人，董太后处处看她不顺眼，最近一年以来刘寿已经很少见到这二位能一起安静地坐在皇帝左右了。
大白天的西宫里，殿上竖立着一对对形态各异的青铜宫灯，照得镶有明珠美石的一排排胡人乐器宝光闪烁。
说是宫宴，实则皇帝、董太后、何皇后三人在赴宴，其他的宫妃采女都是工具人。
身着三色襦裙、头梳双鬟髻的宫女们捧着“美酒佳肴”在宫灯之间往来穿梭，宫妃们装模作样地品尝着一道道小米饭加盐水煮羊肉的“汉宫美食”，不时发出娇声赞叹，也不知是赞菜肴，还是赞胡姬的歌舞。
要的就是这个氛围感。
殿中央的空地上，一名大眼睛高鼻梁的红衣舞姬正伴随着清扬的箜篌声翩然转身跳跃。手腕和脚腕上系着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碰撞出清脆的铃声。
另一位胡人乐师吹起了笛子，奇妙的合奏中，舞姬开始了最精彩的胡旋，场中间旋转出了一团红影，像一朵娇艳绽放的石榴花。
曲尽舞终，最后一声箜篌拨响，余韵未绝，红衣女子纤手如兰，玉足一勾，重心后仰，以一个非常西域风情的定格动作结束了献舞。
“好！”
“跳得真好啊！”
“真好看！”
一舞毕，宫妃们齐齐抚手称赞，殿中顿时响起一片莺莺燕燕的娇甜笑声。
皇帝不由得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说道：“这胡姬跳得不错。”
“确实精妙。”董太后边说边拿起酒盏喝了一口，笑吟吟地说道，“皇帝还没用饭呢。”
皇帝“哈哈”一笑：“用饭，用饭。”这才动起了筷子。
食不言…
…这种规定在一个不正经的皇宫里是不可能存在的。
皇帝吃了没两口，高声叫道：“快传乐舞！”
何皇后转过头去，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刘寿正看见她的神情，心里猜测这乐舞能是个啥。正思索间，一群身穿纱衣的美人鱼贯而入……
吃饭过程中，刘寿被迫欣赏了符合皇帝口味的新编乐舞。
大概就是把汉族的佾舞加快了速度，配上胡笳等乐器揉合的产物，再有一群美人穿着纱衣在堂下相和而舞。
这音乐听起来就不是很协调，主要是看美人嘛。不过以这时候的刻板审美来讲，这般设宴已经是一种很新鲜的玩乐了。
然而，这种程度的小打小闹皇帝早就看腻了。
皇帝吃了一大碗羊肉，有些不耐烦地扬声说道：“稍后就在西宫列开集市，你等各贩卖生绢绸缎，朕要去观摩买卖。”
堂下的采女们齐声答道：“是。”
皇帝留下一句“快些准备”，撂下筷子就带着张让和赵忠走了。
刘寿觉得有点尴尬，赶紧起身，告辞了面色看起来不怎么好的董太后和何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