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党锢余殃
这是东汉统治日趋黑暗的年代,宦官专政愈演愈烈,党羽横行,残害乡里。
早在汉桓帝一朝,面对宦官专权造成的官场腐朽,一些有见识的士大夫挺身而出,扬清激浊,在朝忠正,在外廉明,处置了一批不法的权贵党羽。当时,宦官进谗将大批的党人下狱,随后窦皇后之父窦武向桓帝上书求情,桓帝下令释放党人各归田里,但终身罢黜不许为官,是为“第一次党锢之祸”。
桓帝驾崩之后无子,当今皇帝被窦皇后选中,从河北迎到了洛阳登基。而就在士人清流们以为外戚窦氏掌权的新朝将会摒除污浊之际,更加惨烈疯狂的“第二次党锢之祸”骤然降临。
大将军窦武谋诛宦官不成反而被害,与之合谋的士族领袖陈蕃等人都被处死,有的还被灭族。随后宦官说动了年仅十四岁的皇帝大兴刑狱,以党人“勾结谋反”的罪名逮捕了上百位当时的名德之士,尽数处死。有些党人想要逃亡的,路上凡是胆敢收留他们的人家都被诛灭满门。
到了光和年间,皇帝还是宠信宦官,现在的宦官党羽依旧贪污横行。党锢已经延续了十几年,甚至还蔓延到了党人的五族,沾亲带故的人全都受此牵连被禁锢终身。
许多人都追思党人,年年都有人上书劝谏要皇帝解除党锢。而在这广阔的国境之中,也不乏一些当年躲过了追杀的党人还在暗中奔走活动。
然而如今的党人比起桓帝时期,早已经变了味。
毕竟那些刚如坚峰、德泽一时的忠臣们,早在十几年前朝廷下逮捕令的时候就高喊着“为人臣者,有谋不敢隐,有罪不逃刑”,纷纷主动投狱,被害身亡了。活下来的党人中自然也有清正之士,不过也不乏一些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袁绍大约三十岁,早年以门荫入仕,后来以父丧弃官。守孝期满之后,袁绍没有走上家族为他安排的道路,而是为早已过世的嫡母又守丧了三年,随后拒绝朝廷征辟,待在洛阳“隐居”,表面上不通宾客,实则暗中结交党人。
张邈在十几年前是党人所推的“八厨”之一,厨者,言能以财救人也,也就是侠义助人的大地主,没被卷进窦武一案。何颙则是标准的党人,祸起之后也被通缉,不过他逃跑得比较成功,后来数次私入洛阳找袁绍商量对策,帮助其余的党人避难。
袁绍的密友中还有曹操和许攸,这些人各自结交外地豪杰,结成了一个反宦官的政治集团。
宦官也知道袁绍在洛阳结交党人,不过看在他家四世三公的名望和掌权的司徒袁隗面上,赵忠虽然屡次口头施压,到底没有真的做出什么动作。
这天刘寿出去骑射,傍晚回到府中。
一进大门,宅在府里的董承正带着留下看家的几个护卫在院子里玩投壶。
“皇子,曹孟德送了请柬来。”董承看见他们回来,匆匆交代了一句,手上的雕木羽箭一刻不停地飞出:“看我的,着!”
曹操目前二十六岁,年少成名,门第显赫。早年曾任洛阳北部都尉负责治安,设五色棒打杀违禁的权贵亲族,虽被冠以“能吏”之名,却因此得罪了人,被明升暗降调任县令。数年后,又受其堂妹夫宋氏的牵连被免官,不久前才凭借族荫起复,回到洛阳担任议郎。
其父曹嵩此时正位列九卿,而曹操自己则是当朝最年轻的议郎之一,跟许多四五十岁的名臣博士同列,头角峥嵘。
曹操是个见多识广、交游广泛的人,现在儿子都比刘寿还大点了,按理说跟刘寿不会有什么共同语言。不过他与人结交并不计较年纪,最喜欢跟他一样的实干者,又因为宋氏的缘故,这半年来跟刘寿倒是有了几分交情。
这边刘寿从护卫手里拿过请柬,只见封上熟悉的豪放字迹写着“敬请宋侯莅临。”
“曹孟德这是有大事了?”刘寿一看就皱了眉头,把帖子交到骆俊手上,越过玩得起兴的董承,脚步不停地往里走。
他一点也不想看见那个在他记忆里充斥着血雨腥风的“宋”字。平时熟悉的人要么叫他小字,要么直接叫“皇子”,没有谁还管他叫“宋侯”的。
骆俊掏出书刀把封泥削掉,展开读了几句,面色顿时就是一变,不自觉地快走了两步。“玉郎,曹孟德与袁本初一同请你赴宴,还有夏”
刘寿跟着他走进内室,接过来一读,只见那薄薄的一封书卷上只写了几个字,“请宋侯、夏君过府,共叙交情。”
二人对视了一眼,脸色都不太好看。
半晌,骆俊苦笑道:“总归以袁本初之望,不致加害名士,或许只是拉拢一番罢了。”
刘寿坚决道:“不去。” 抬手就把请柬扔进了炭盆里。
他在宫外一向谨言慎行,从来不跟袁绍这种明显的党人领袖交往。
谁都知道宦官跟党人的那些血海深仇,刘寿更是十分清楚皇帝的偏好,他可不想拿自己去试试皇帝现在亲近宦官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至于这位“夏君”……
刘寿看向骆俊:“这请柬先不回,你单独约曹孟德问问吧。对了,替我请李书佐过来一趟。”
很快,府上的书佐李珍就进了内室。
此人看走动身形约莫三四十岁,脸上的皱纹却像是有五十岁,进来也不拘礼,十分自然地入席端坐,口中问道:“皇子有何事?”
刘寿对着这位书佐小吏,不自觉地正了正坐姿:“袁本初好像知道了,要请您赴宴呢。”
“啊?”李珍微微一愣,很快就笑了起来:“呵呵,玉郎勿忧,不过是我冒名顶替,被人发觉了而已,又不是那边”说着指了指皇宫的方向,“不如,明日宵禁一解,我就出城逃亡去!”
刘寿没接这法外狂徒的话,还是很纠结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你避乱山中十几年,袁本初怎会认得出?”
李珍仔细地回想了一遍这些年他见过的寥寥几人,“两年前舍弟夏静来寻过我,或许后来走漏了风声?别人应当不识。”
他边想边说,脸上许多不甚明显的皱纹都显得加深了些,看上去更显老了。
刘寿看着这张比半年前白了不少的面容,心中忍不住感叹。他好不容易把人养得白胖起来了,真舍不得再送出去逃亡呢。
夏馥原是士人“八顾”之一。
顾者,言能以德行引人者也。夏馥年轻的时候言行质直,虽然不做官也不结交窦武那一拨人,但声名却被宦官忌惮,党锢祸起之时与范滂、张俭一并被诬陷逮捕。
诏书到时,范滂主动投狱被害,张俭逃亡到了辽东,一路上数百户人家因为收留他而被牵连拷问,家破人亡。
夏馥顿足叹息曰:“孽自己作,空污良善,一人逃死,祸及万家,何以生为!” 于是自己剪了胡须,隐姓埋名跑到林虑山中做了冶炼家的佣人,常年与烟囱烟炭打交道,过了几年形貌毁瘁,便无人能认出来了。后来夏馥被其弟夏静找到,夏馥又怕牵连他人,独自悄悄离去。
第二次党锢之祸已经过去了十三年,夏馥的形貌与当年相差甚远,本来其身份只有刘寿和骆俊二人知道,连董承都被瞒着。
不成想,他们千般小心,连掌权的宦官都未曾注意到他们,竟还是叫曹操、袁绍等人发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