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何处是家？
比起魏秋丹的意气风发，李巍巍就像遭到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头耷脑的。魏爸带上他们仨人去了小镇上最“豪华”的小饭馆撮了一顿以作慰问。
魏秋丹捧着酱棒骨是一顿猛啃。补习学校的伙食肯定不会好到哪里去。
李巍巍拿着块玉米饼子半天啃下去一半。
许贞念给他夹了块鸡腿肉问：“哎，你怎么了？吃肉大王一反常态啊。”
李巍巍叹了口气说：“我感觉自己就是个造屎机器……”
魏秋丹从一块硕大的酱棒骨上抬起头来瞪着他说：“你说什么呢？还让不让人吃了？”
李巍巍忙陪着小心说：“我说的是我，是我，跟你没半毛钱的关系。你不是，你完全不是。”
许贞念斜眼看着他说：“你受啥刺激了？”
李巍巍挠头说：“唉，我是有心学习感觉无力回天啊。”
魏爸从厨房要来了一碟黄酱，听此话赶紧接口道：“哎，有心就好，这俗话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只要是用点心肯学习，那成绩肯定能提高一大节。”
李巍巍沮丧地：“可我真的，啥啥也不会，啥啥也记不住，啥啥也不理解。我真是，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
许贞念拿起桌上的生辣椒，沾着黄酱边吃边说：“你呀，现在清醒过来是有点晚，但是还没到末期，不还有半年吗？我建议你转学去铁一中，据说那里是军事化管理，咱们初中的班主任谢老师你记得吧？她现在在那呢。你问问她，现在是不是还可以转学？”
魏秋丹一听，在桌子底下猛踢了许贞念一眼，瞪眼对低头夹菜的魏爸努了努嘴。
魏爸抬头看着闺女说：“这个建议好，我看你俩作个伴一起去铁一中算了。”
魏秋丹把棒骨扔桌子上有点恼火地：“吃饭就吃饭，你们一个说屎，一个说铁一中，你吧还说作个伴，成心的吧！”
许贞念忙拿起另一根酱棒骨放到她碗里说：“这块上的肉多，你看，还有骨髓呢。”
魏秋丹气哼哼地拿起来啃了两口说：“不把我骨髓都榨出来你们都不甘心是吧？补习学校我都累到睡觉要打呼，你们还不放过我，还想把我关中铁一中？你们知道铁一中外号叫什么吗？‘集中营’啊！大头念，你是想独霸我房间，好呀，我让给你，我住客厅。”
可能是魏秋丹在气头上的话，但许贞念听着有点刺耳，她没再说话，魏爸想发火，想想又在饭桌上，只能瞪了女儿一眼说：“说话不过脑子，人家念念也是为你好。”
魏秋丹是真担心自己被关进铁一中去，那接下来的日子就真暗无天日了，所以她急了就嚷道：“你们看她顺眼认她当女儿好了，有本事你们把我赶出去！哼，这家我还早就不想呆了呢！现在知道急了？我做不出作业来的时候你们在哪？我一个人在家害怕时你们在哪？我想吃口热饭时，你们又在哪？当你们的女儿倒了八辈子霉了！”
魏秋丹此话一出彻底激怒了魏爸，他一抬手隔着桌子啪就打了女儿一个耳光。
魏秋丹长这么大，可能是第一次挨她爸打，不要说她惊呆了，许贞念和李巍巍也都呆了。
魏秋丹哭着冲出了小餐馆，好在学校就在餐馆的边上，她是跑向学校方向的。许贞念赶紧追了出来，一路追到了魏秋丹的宿舍。
魏秋丹在宿舍里嚎啕大哭。
宿舍里挤满了上下铺，也没人管理，所以卫生也不好，又潮又冷外带着一股发霉的味道。此时同学们都去上了夜课，只有魏秋丹的嚎啕声在走廊里回荡。
听着魏秋丹的哭声，想到她在这里被封闭了半个月，就年三十回家了一天，许贞念心里也不好受，她爬上上铺轻轻拍着魏秋丹的后背。
过了一会，魏秋丹哭累了，终于只剩下了抽泣声。
许贞念哄着她说：“不哭了？咱们再回去吃呗。魏大舅还要了个杀猪菜没上来呢。现在一定上了。那里面还有你最爱吃的血肠。”
魏秋丹抽抽嗒嗒地：“还打我？小时候都不打，大了还打上了。”
许贞念耐心地：“魏大舅打人不对，回去我们一起批评他。不过你也不对，养你这么多年容易吗？小白眼儿狼。”
魏秋丹瞄了一眼她说：“你也白眼儿狼，你是大号的，一点都不向着我。我都踢你脚了，你还说？你不知道我爸现在看我就像看着绝症患者，病急了乱投医，就没有他不想试的药！”
许贞念又气又好笑，推了她一把说：“那不是为了你好？”
魏秋丹扯过枕巾狠狠地擦了一下脸说：“最烦这句话！拿着这句话好像可以抵销掉他们对我做错的一切事！我小时候特别想学舞蹈，可少年宫离家太远，我妈说没人送，她要看店，我就学不成了。我又特别想学画画，我爸说女孩子学什么画画，跟画画的在一起，容易出事。我当时小也不知道什么叫出事。哼，他们就这样把我艺术家的天赋活活给浪费了。现在又急眼了，觉得自家闺女什么都不是，不能给他们长脸，不能给他们脸上贴金了？哼哼，自找的。”
许贞念下了床回头对她说：“魏秋丹，你要这么想你父母，那你这一辈子真就完了。你想学舞蹈学画画，什么时候都不晚，你想干的事为什么都要依赖父母呢？你知道有个美国老太太叫摩西，人家90岁开始学画画，97岁高龄办画展，你才多大你就觉得自己被耽误了？事实的真相是，你自己都没努力，你有种你自己努力一个试试？”
许贞念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宿舍。
回到小餐馆，魏爸和李巍巍相对坐着谁也没在动筷子，桌子上一锅热汽腾腾的杀猪菜还在咕嘟着，菜汁都快熬干了。
许贞念让老板把火灭了，吃了几口酸菜，看着他们都在那沉默不语便说：“魏大舅，你可别把小孩子的气话当真了。”
魏爸吸了吸鼻子说：“从小到大，舍不得打舍不得骂，总想着给她最好的，尽自己的能力，结果养出来一个白眼狼啊。“
许贞念低头难过地：“魏大舅，丹丹是有点小脾气，但是她真不是白眼狼，她今天是被我逼急了。过几天我们再来看看她吧。”
李巍巍抬头对许贞念说：“我想明白了，我要去铁一中，我问问谢一鸣他妈妈的手机号，我明天跟他联系。“
许贞念欣慰地笑了。
魏爸感叹地：“你们都是明白孩子 ，我家丹丹，啥时候能明白过来呢？这人有早熟和晚熟的，可她，也太晚了吧？”
许贞念回到魏家，看着小房间里的一切，想着魏秋丹的话，心里不是个滋味。虽然她明白魏秋丹那是一时的气话，但是她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影响到了她的生活。
魏秋丹没有理由为她们之间的友谊而付出自己正常的生活空间。
无家可归的感觉再次涌上她的心头。
许贞念给程吴涯发了一个短讯。
“这个年过的，太特别。友情，亲情，都在煎熬着我。”
程吴涯很快就回了一条：“拥有比失去好，别灰心。”
许贞念想到金勋在烟花爆炸的瞬间把自己护在了身下，然后穿着背后烧出几个大洞的“米老鼠”衣服，怆惶地逃上面包车，执意不肯摘下头盔，就怕被人认出来的样子，心里不但有难过，还有感动。
父亲是什么？以前她一直特别羡慕魏秋丹有魏大舅这样的父亲，正直，一身正气，对女儿又惟命是从。
但是现在，自己的父亲第一次以这样的形式闯进了她的心灵。
不正直，不伟大，活得像只“米老鼠”，不见天日。但是他却在一瞬间，出于本能保护着自己的女儿。
许贞念不知道如何跟程吴涯描述这种心态，她不知道自己的感觉对不对，除了程吴涯，她好像谁都不想说。
许贞念拔通了程吴涯的电话，哭着说：“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个爸爸？”
程吴涯静静听完许贞念断断续续的讲述，大概明白了七、八分，他有些心疼地说：“许贞念，不要哭，你应该这么想，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爱我的人。”
许贞念愣住了，她一直有点抗拒这件事，但程吴涯看到了。
“至于你妈妈，你应该告诉她，让她自己作出一个判断，并及早有思想准备，要不然你爸找上她时，她容易惊慌失措，没有时间思考，容易产生错误或者过激的决定。当然，你也应该告诉你的魏大舅，他必须知道后面的事。”
许贞念听着程吴涯的分析，每一条都说到了自己的心坎里。
原来他们想的一样。
许贞念擦干了眼泪说：“我为什么那么轻易就原谅了他？你知道，原来我是多么憎恶他。”
程吴涯犹豫了一下说：“因为他给了你生命。”
许贞念知道，这一句话他也在说给他自己听。
许贞念把金勋在广场上找她的事告诉了魏大舅。
魏爸沉默了一会说：“念念，你还是要远离他，万一他后面再来找你，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不要轻信他的花言巧语，这个人，并不像他自己描述得那么委屈，那么好。他家暴你妈妈，在汉国残害自己的同胞，还跑到境内来滋事扰民。他自己是赌场受害者，却又变成加害者变本加厉去害别人。”
许贞念心往下一沉，她突然想起赵静的话，“不要只想到我的好，也要想到我的不好。”
是的，这个世界上的人，哪有什么纯粹的好人与绝对的坏人呢？
对自己真情流露的金勋，在负债人的眼里，就是一个十足的恶魔吧？
许知恩听到女儿的描述，情绪倒是非常的平静，她跟魏大舅一个态度，要许贞念远离这个人。
“他想撤销死亡证明，想恢复身份，都可以。但这个婚，我一定会离。如果原先的离婚证撤销，我就回来再起诉。一天不批我一天不走，我一定会拿着离婚证再离开延祥。”
许知恩语气虽然平静，但许贞念却感觉到了她的坚定。
“妈妈，你有权追求自己的幸福。我记忆中没有他家暴你的场景，但对于家暴就是零容忍。家暴的男人就不配有家！”
许贞念结束了自己复杂的寒假生活，迎来了高考的倒计时。
刚一开学，荀老师就在班上别出心裁在搞了个表彰大学，为上学期第一次的摸底考试班上的总分第一名和进入前二十名的学生颁奖。
奖品是一箱桔子。
背景音乐是电视剧《西游记》的主题曲。
听到咚咚咚的音乐一出，同学们都乐出了声。给许贞念颁奖的是摸底考全班考到最后一名的一个男生。
为什么让最后一名给第一名颁奖呢？
荀老师在背景音乐的配合下是这么说的：“该同学以一已之力扛起了全班同学的垫后之路，更是以牺牲精神成全了第一名的丰功伟绩。下面有请贾同学给许同学颁奖。”
许贞念在电子鼓的激情迸射下，是硬着头皮上台接过了一箱桔子。这箱桔子还挺沉，许贞念接过来的时候没意识到有多沉，贾同学一放手，她差点都脱手了。贾同学赶紧又扶了一把。
荀老师马上配上台词说：“放开那箱桔子，那不是给你的！”
同学们又被逗笑了。
许贞念把桔子放在了教室门口的桌子上，让同学们自己拿，同学们吃午餐回来的时候都伸手拿桔子吃，教室里飘着一阵阵桔子香，有的同学还把桔子皮放到了窗台上。
拿到桔子的同学都会对许贞念说一声：“谢谢！”
许贞念低着头看着书，吃着桔子，闻着桔子香，心里涌上来一阵幸福感。
也许，这正是她拼尽全力都想返回延四中学的原因吧。
李巍巍开学后果然转去了铁一中，这个中学以管理严格出名，升学率也比延四中学高，但收费也出奇的高。
李巍巍就是最后一学期转入，也需要借读费六万。相当于一个月一万。
李巍巍第一次主动给他爸打了电话，说明了情况，李爸给他打来了学费。
铁一中在另一个城市，他走之前特意来找许贞念，要许贞念搬去他家。
他是这么说的。
“拜托你照顾我妈妈，她心脏不好，我怕家里没人，她会出什么意外时没人知道。我家有三间房，你不用住我房间，你住那间小的，委屈你一下。”
许贞念热泪盈眶，她知道李巍巍的用意，她摇头说：“我在魏家很好，他们都对我非常好，我要搬出去他们会有想法的。你放心，我一定常去看你妈，去你家蹭饭。”
魏秋丹知道后打了李巍巍一个电话骂道：“你走就走吧，还挖我墙角。大头念在我家住定了，谁拉她走我跟谁翻脸。我还告诉你呀，你那女漂一点都不漂！”
许贞念听得啼笑皆非，但是心中的悲凉却少了几分。
何处是家？有情的地方才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