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米老鼠”的人生
许贞念和姥姥一路走回家，俩人坐在炕上都陷入了沉默。
许贞念思前想后，觉得有必要给许知恩打个电话，但她伸手刚摸到电话，姥姥却劈手夺过电话厉声说：“不许告诉你妈！”
许贞念愣愣地说：“姥姥，你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吗？我妈在滨海已经有了男朋友，她可能就等着我高考完后就会结婚，现在姓金的又冒了出来，要是不让她知道，她可能稀里糊涂就又结婚了，那叫什么？对，叫重婚，她就会稀里糊涂就犯了法。”
姥姥沉默一会说：“我会处理的。你别管。也不许告诉你妈。“
姥姥说完挪到坑边的柜子前，拉开柜子门找出一件可能是出门才穿的大衣，下了坑拿条帚往自己身上拍着，拍干净了穿上外套对许贞念说：“我去趟你小舅家，你给我在家好生呆着。”
许贞念跟着她走到门口，担心地：“姥姥，你别可出什么事啊。”
姥姥头也不回地：“我都活到这岁数上了，出什么事都无所谓了。你和你妈还有大把的好日子呢。我不能让这个畜生挡了你们的路。当年我自己种下的苦果，没理由让你们母子去承担。放心吧，他要是不改主意，我跟他拼命。”
许贞念一听就急了，一边拉住她一边说：“姥姥，你干什么？拼什么命啊？我妈说了有事找魏大舅，我给魏大舅打电话去！警察会收拾他的。”
姥姥动也不动，然后说：“念念，姥姥已经老了，其实说啥都没人在乎也没人理了。你别担心，姥姥刚才那说的都是气话，但我在家呆着什么也不做，对不起你妈。”
说完姥姥用力挣脱了许贞念的手跑出了院子。
许贞念追到院子门外，发现姥姥逼急了跑得还挺快，许贞念返身回屋，用颤抖的手拔打了魏爸的电话。
魏爸第一时间就通知了姥姥屯子所属的派出所。
许贞念一直在家中焦虑地等待着，她在等姥姥回来，也在等魏爸电话，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许知恩。
她后来决定等姥姥回来后再给妈妈打电话。
她突然有些不忍心把这个消息告诉妈妈。
就是，她以为已经结束的噩梦其实还没有结束。她以为从水底冒了出来其实还在溺水中。这样的感觉多么恐怖与无助，绝望以及悲伤。
许贞念一直等到天黑，姥姥安然无恙回来了。
她好像累了，直接上炕睡觉，只对外孙女说了一句：“别告诉你妈，姓金的跑了，没抓着。但他答应我不去找你妈。”
许贞念听得一愣一愣的。
但她看姥姥好像很累的样子，又不能推醒她问个明白。
魏爸打来电话，说派出所到许知贤家里时，姥姥拿着大砍刀呢，但刀上没血，金勋应该是听到汽车声从后院直接逃走了。
许知贤住在镇上，镇上人多，派出所出动人员搜镇，也没找到他。
可能他还是有后援，把他接走了。
魏爸最后说：“你别在姥姥家呆着了，我接你回来。“
许贞念看着姥姥全白的头发，喉咙一紧，轻声说：“年初二你来接我吧，魏大舅，我陪我姥过个年。“
许贞念去厨房下了点面条，打了个鸡蛋，找出姥姥自己腌的小菜，放在托盘里端着到了坑头，推了推姥姥说：“姥姥，起来吃饭。”
姥姥动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托盘，慢慢坐了起来，许贞念又拖过一个枕头给她垫在腰间，让她靠着柜子。
许贞念把坑桌放上，托盘放在坑桌上，推到姥姥面前。
姥姥捧起了碗，小声说：“没想到还能吃到念念做的饭，我真是个有福气的人啊。”
许贞念突然想到，自己从小被姥姥养大，但这还是她自己第一次做饭给姥姥吃。她微微一笑说：“姥姥，我都吃了你那么多饭呢。等我高考完，我再来陪你。”
姥姥看着她，突然眼睛一热，鼻子一抽，板起脸来说：“我要你陪？你们一个个最好都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没出息才在家门口转呢。你姥姥我要不是被你姨，被你舅这帮小狼崽子拖着，我能到今天这种地步吗？我看下来，下一拔的小狼崽仔里也就数你最像我了，其他都是一窝不如一窝。”
许贞念啼笑皆非地：“姥姥，你这是在夸我吗？”
派出所的人告诉魏爸说姥姥手里拿着砍刀，许贞念很想知道姥姥怎么面对金勋又怎么得到他的承诺不去找许知恩的。
但姥姥似乎不愿意谈，一直警告许贞念不许再提姓金的，不许告诉许知恩。
年初一时屯子里来了秧歌队，这些秧歌队在春节期间去各个屯子能有一些收入。有的是屯子里村民自费请的，有的是当地一些服务行业请的，带着广告牌和商品一起来。
许贞念不想看，但姥姥拖着她一起去。许贞念知道姥姥想让村民们看到有外孙女陪她过年，不是孤寡老人，也就随了她。
这次来的是一个牛奶代理商请的秧歌队，现场就摆开了地摊卖牛奶，跟随而来的还有一些小商小贩，卖一些过年应景的年货，装饰物，食品，烟花爆竹之类的。还有一些人偶给村民们发宣传单，有移动的，有手机品牌的，还有镇上歌厅和餐馆的。
许贞念拿到了一瓶巧虎派发的酸奶，她刚吸了两口，有人拍她的肩膀，回头一看，是“米老鼠”，她对着“米老鼠”挥了挥手，露出微笑。
“米老鼠”却开口说：“念念，咱们能谈一谈吗？”
许贞念大惊失色，这是金勋的声音。
“米老鼠”小声说：“念念，不要害怕，我不会害你，也不会害姥姥，更不会害你妈妈。”
许贞念毛骨悚然，她颤抖着问：“那你，要干什么？”
金勋说：“我只想看看你。”
许贞念扭头看着广场上的人，她明白如果她现在大声喊叫，那全屯子的人都会知道许知恩的丈夫又回来了，他没死。
许贞念嘴里还含着吸管，脑子里在想着怎么办。
金勋却说：“我明天就离开，回汉国。我在汉国为了生存，之前一直用的假名，假身份，这次回来是因为假名这件事被汉国警方发现了。我回来一是处理公司要债的事，二是要撤消我的死亡证明，找回我国内的身份，再以这个身份去申请汉国的签证才能返回汉国。”
许贞念松了口气说：“那你去了汉国不会再回来了吧？你没有在汉国再结婚？”
金勋摇头，“米老鼠”硕大的脑袋摇动两下后一直在晃荡。
也许是感觉到“米老鼠”的滑稽可笑，也许是听了金勋的话有所缓解，许贞念全身的紧张消失了。
金勋感叹道：“你的眼睛长得真像我。我一直记得给你换尿布时你拳打脚踢的样子，也记得你右脚脚踝上有个青色的，花朵一样的胎记。没想到再见你，你是个大姑娘了。我错过了一切见证你成长的机会。“
许贞念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还是被触碰到了，她强力克制着，有些生硬地：“可你，还是砍掉了小姨夫的三根手指。“
金勋又摇头说：“不是我砍的，是他为了活命自己当着我们的面自己砍的。他以为我们是来取他命的。你不用替他可惜，他就是个赌徒，欠了那么多债两个月前还跑到汉国赌场，是我发现他把他赶了出去。他早就知道我还活着，还恬不知耻想问我借钱。念念，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要同情那些屡教不改、贪得无厌的人。”
这时姥姥手里拎着一箱牛奶走过来说：“哎，念念，你不是不想看秧歌吗？你先拎着回家吧。”
许贞念接过牛奶问：“那你呢？”
姥姥兴致勃勃地：“一会还有高翘队来呢，小金火还来表演呢。我得看小金火。”
小金火是当地高翘队的台柱，众大妈们心中的明星。
许贞念抱着牛奶对金勋说：“你答应姥姥不去找妈妈是吗？你说还要撤消离婚证书这是为什么？”
金勋看老太太走远了，摘下了大头盔长出一口气说：“老太太拿着大砍刀逼我，我只能答应她了。我撤销了死亡证明，她那张离婚证书也就失去作用了，还得在双方在场的情况下重新办理。老太太闹不清法律程序，一口咬定我要害你们母子。”
许贞念长出一口气说：“好呀，你要是真不想连累我们，就回汉国去吧。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金勋看着她。
许贞念没有回头，抱着牛奶往前走。
金勋追了过来说：“念念，这十几年我对你们母子并非没有牵挂，但就是活着这件事一直占据了我所有的空间，能活着是这十几年我唯一要做的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汉国？为什么选择在汉国像一条狗一样的地活着也不愿意回来吗？”
许贞念站住了，警惕地看着他，眼里都是戒备。
金勋苦笑着说：“因为你妈妈爱着别人，我和她中间始终有别人。她从来就没有爱过我却嫁给了我。她害了我，却还装成了一个被害者。念念，这不公平。”
许贞念听他说不公平，心里就有点生气，从情感的角度她完全站在了母亲许知恩的一边，她无法理解完全陌生的父亲对她的诉求，他需要女儿的理解以及所谓的公平。
这时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然后是一阵浓烟腾空而起。
许贞念只觉得耳朵一震，就感觉到自己已倒在了地上，然后她看到自己被米老鼠搂在怀里。
卖烟花爆竹的小贩把烟花堆在一起，不知道是谁无意中扔了烟头，还是有不明的火源介入，烟花当场爆炸了，把小贩和几个正在购买的屯民炸伤。
“米老鼠”也受了伤，背上着了火，众人一顿扑打，才把火扑灭。
但“米老鼠”却拒绝脱下衣服，自己挣扎着跑向了流动商贩开来的面包车，临上车前还回看着许贞念。
许贞念被他压在身下，没有受伤，只是脸上有黑黑的烟灰，正失神落魄地看着他。
魏爸在年初二来接许贞念，姥姥早已准备了大包小包，从前年就屯着的狍子肉干，黑毛猪腊肉，到打糕，野菜干，香菇干，冻柿子和野核桃，还有一纸箱的鸡蛋，将魏爸的车塞得满满的。
许贞念来之前从itm机上取了点钱，留给了姥姥，姥姥走的时候又塞给她说：“我一个老太婆只要不生病，就用不了什么钱。我买衣服穿给谁看？我买大鱼大肉又吃不动。你多买点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好看的，好好享受。有些事情只有年轻才能享受。错过了就不是这个味了。”
许贞念想告诉她金勋的事，但想想还是算了，她觉得有些事姥姥也不一定比她更明白。
许贞念看着车后渐渐远去的姥姥身影，心头一阵难过，她从车窗伸出头来用力挥着手。
姥姥也是，还踮起了脚在挥手。
许贞念带着一车好吃的去郊区的补习学校看魏秋丹和李巍巍，本以为她会蔫头搭脑，萎靡不振，毕竟这个班不是她想上的，按着她的计划，寒假就是用来吃喝玩乐的。
没想到魏秋丹一脸的神采飞扬，神清气爽，拉着许贞念就往宿舍跑，回头说：“爸，你等下，我去把脏衣服拿来。“
许贞念马上说：“你，是不是又有新男漂了？看你这一脸掩藏不住的小表情。”
魏秋丹哈哈一乐说：“知我者，非你莫属啊。我们补习班的老师，教英语的，那叫一个帅，都帅出天际了。对了，不能一会拿着脏衣服带你看老师，走，咱们先去看他。”
魏秋丹拉着许贞念兴致勃勃上了二楼，所谓的补习学校就是某个教育培训机构租了某个偏僻乡镇中学寒假的教学楼，招收一些有补习需求的学生集中恶补相应的一些课程。
此时接近傍晚时分，夕阳西下，萧瑟的校园里，有几个学生在诵读英语课文。然后是一个浑厚的男声在较正他们的读音。
他又读了一遍，他的声音确实很好听，语音也很正。
魏秋丹拉着许贞念猫着腰走到窗前，又慢慢站起来。
那个男老师很年轻，五官也比较周正，虽然离帅出天际有点距离，但他朗读英语时确实有一种魔性的魅力。
男老师看到了她们，停下来，露出微笑说：“这两位同学，想听可以大大方方地进来听。”
魏秋丹站直了嘻嘻一笑说：“我们不是来听课的，是来看你的。秦老师，你继续，继续。我们走了。“
秦老师无奈地笑笑，继续读他的课文。
许贞念对魏秋丹说：“哦，这个新男漂甚得我意。“
魏秋丹白她一眼说：“要跟我抢吗？荣幸啊。难得我们有目光一致的时候。”
许贞念噗嗤笑了说：“我希望这有助于你提高英语成绩，赶紧，多找他练练对话吧。让他教教怎么用英语说情话都行。”
魏秋丹斜眼说：“这还用你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