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一柱清香的功夫
最终延四中学的高三家长会,魏爸去了一班代表许贞念的家长,魏妈去了三班代表魏秋丹家长。
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魏爸回来容光焕发,神采奕奕。魏妈回来是灰头土脸,无精打采。
延四中学是按部就班地上着高三的课,上半年该学啥就啥,下半年开始才准备全面迎战。寒假照放。
街上新年的氛围渐渐浓了,卖春联的,挂灯笼的,沿街年货摊也是越摆越多。
下了几场雪后,延祥县笼盖在白雪皑皑之下,显得格外的冰清玉洁般高贵起来。
这是许贞念最爱的季节。
许知恩给女儿寄来了一箱东西,里面有给魏家人的新年礼物,给魏秋丹买的毛衣,给魏妈和魏爸买的海参干,还有南方的茶叶和海鲜干货。
魏妈对着海鲜干货是一顿犯愁,问许贞念:“哎呀妈呀,这都是啥跟啥呀?念念,你会不会弄啊?”
许贞念一看这些鳗鱼干,鲍鱼干,也摇头。
魏妈就说:“那就泡上,完了给它们搁上五花肉一顿乱炖。”
还真别说,魏妈这么乱炖完了,魏家满屋子都是海鲜味,这味道让许贞念一下想到了滨海中学的食堂,对,就是这个味。
她深深地呼吸着,感觉毛孔一下都打开了,就像同学周慧婷说的那样,原来海洋的气息会令人身心都舒坦。
魏秋丹一脸诧异地看着她,觉得不可思议地掩住鼻子说:“这么腥的味道你还闻得津津有味,果然是爱屋及乌,程吴涯是不是就是这个味道啊?”
许贞念脸一红,嘴上可不饶人地说:“红毛丹,你要敢胡说八道我就把你男漂说出来。”
魏秋丹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她现在最痛苦的事情是,父母在参加完高考动员会后,晚上在一张床上一讨论,觉得还是有必要给闺女报个补习班,所以整个寒假,魏秋丹打包得去封闭的补习学校一个月。
这把她郁闷的,原本她已列好了计划,去滑冰,去找007发型师看电影,去撸串,去租十套汉剧dvd,这下全完鸟!
魏秋丹为了抗拒去补习学校甚至在家闹起了绝食。
魏秋丹能有今天,与魏爸和魏妈平时对她的放松与溺爱是有关系的。许贞念说她在家无法无天,有点持宠撒泼。
十七岁的大姑娘到现在都不洗一双筷子,一副袜子。魏爸魏妈都很忙,但魏秋丹愣是在家睡懒觉,看汉剧,平躺,家里油瓶倒了也不扶一下。
她带着什么样的成绩回家,魏爸魏妈也都不会大加指责,给她压力。
因为魏秋丹基本上都是一个人在家,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长大。
钢厂的小孩,父母都在忙着讨生活。就像老母鸡一样在土里刨食,没有空的时候。但是成果却很小,刚够填饱肚子的,所以必须天天去刨食。
这批孩子,要么像许贞念那样,特别独立。要么像魏秋丹那样,无能为力。
代表许贞念家长参加家长会,是魏爸第一次以家长的身份得到老师的高度表扬。荀老师是不吝赞美之辞,在全班同学的家长面前把许贞念猛夸了一顿。
这重燃了魏爸对女儿的期望。
魏秋丹关起门来对许贞念就一顿抱怨:“你个大头念,你一个人优秀就优秀吧,还非得伤害我。”
许贞念委屈地:“我哪伤害你了?我也不知道荀老师会把我当个宝一样啊。”
魏秋丹斜眼瞪她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人家是睡在我上床的兄弟,你倒好,你是睡在我下铺的祸害!”
许贞念忍不住笑了然后说:“人家李巍巍也去补习学校,你俩作个伴,我从姥姥家回来看你们去,给你俩带好吃的。冻柿子还是柿子干?要不,傻狍子肉干?”
魏秋丹不屑地:“还傻狍子肉干?你是嫌我还不够傻?”
许贞念决定回姥姥家过年,许知恩说她也争取回老家过年,但要视工作情况而定。“滨海新鑫”房地产公司旧城改造项目已经进行到了新楼盘的开盘期间,所以身为集团办公室的主任,许知恩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许知恩担心妹妹一家人的安危,一直企图找到他们的行踪。
许知琴很能沉得住气,她切断了与延祥县所有关联,包括与母亲的。
许贞念坐了长途汽车,摇晃了三小时回到了姥姥所在的屯子。
姥姥早就等在了屯子口那片小树林前,看到汽车过来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两年半不见,许贞念发现姥姥更老了,走路都没从来利索了。
外孙女的到来显然让姥姥很高兴,特意走了屯里的大道而不是穿小道,一路上把能看见的人都叫了一遍,然后一次次大声地嚷:“我家念念回来看我了!陪我过年呢!对呀对呀,要高考了,要成大学生了。“
许贞念对有些村民还留有一些印像,对有些就完全没印像了。
有些人还跟着祖孙俩进了家门,姥姥端出了一些果干和花生,给在院子里站着的村民们吃,大家就此在这里开始聊天,一直聊到了太阳西下。
许贞念在屋里百无聊赖地坐着。
她在这里长到了五岁,记忆中这里宽敞明亮,冬天坑是暖的,灶是冒着热汽的,灯光是温暖的。
现在才发现,屋里虽然还是很干净,但是墙壁陈旧,陈设也暗淡无光,只有坑还是那么暖,但是有一股的柴火味。
许贞念掏出手机一看,没信号。
姥姥正在忙里忙外地准备晚饭,一看她掏手机就说:“大路口才有信号,屯子里的人不让安那个塔,说是对人身体不好,所以他们就安在老远的地方了。”
许贞念苦笑一下,好在姥姥家还有电话,她给程吴涯打了个电话,她知道他们也放了三天假。
程吴涯没接,但许贞念知道他肯定会打回来。她跟着姥姥去厨房做晚饭,姥姥家现在也用的是煤气罐,灶台已经拆了,厨房里一下宽敞了好多。但是许贞念特别想念坐在灶后那种暖烘烘的感觉。
她心说,原来长大就是回不去,原来生命还真的只是个单行道,没有逆向而行的通道。
程吴涯回电话时,姥姥已经上炕睡觉了,许贞念在看《七月与安生》,看小说是她给自己解压的一种方式。听到电话铃响,她扔下书就扑了过去,但是看似已睡着的姥姥动作却比她更快,一把拿起话筒就说:“喂?谁呀?大半夜打什么电话?”
程吴涯受到喝斥心生惶恐,但他知道那一定是许贞念拔来的,于是鼓足勇气说:“请找许贞念接电话。“
姥姥看了外孙女一眼说:“你谁呀?”
许贞念去抢她话筒,还抢不过,姥姥攥得死死的。
“我是她在滨海中学的同学,我姓程。”
姥姥瞪了许贞念一眼说:“有男人打电话找你。”
许贞念噘嘴道:“姥姥,是男同学。”
姥姥重又躺下说:“男同学不是男人吗?”
姥姥躺的地方就在电话机边上,而电话机线又短,还不能拿到一边。
许贞念只好挨着姥姥接通了电话。
“我回家和姥姥过年,过完年初三才能回去。我手机没信息,接不到你的信息。这是我姥姥家的电话,不过没事你别打了,姥姥会不高兴的。”
许贞念没等程吴涯说什么,一口气把想说的都说完了。
姥姥一下坐起来说:“哎,什么叫姥姥会不高兴?你哪看见我不高兴了吗?你这么大的姑娘了怎么不会说话呀。”
姥姥一把抢过电话说:“你打,你尽管打,要不然她打我还得出电话费。”
许贞念哭笑不得,用力抢过了话筒说:“听见了吗?这就是我姥姥。”
程吴涯在电话那头应该是憋着笑,最后说:“好,我听姥姥的话就是了。”
许贞念把电话挂了,继续看她的书。
姥姥却坐起来说:“念念,你是不是恋爱了?”
许贞念头也不抬地:“没有。同学而已。”
姥姥抬头好像在那琢磨啥,然后说:“你妈是十八岁有的第一个男朋友,你小姨也是十八岁认识的你小姨夫,你大舅是十八岁领了个女孩进家门,你小舅是十九岁,咱们有这个家传。”
许贞念看着她戏虐地问:“姥姥,您呢?哪年有的我妈?”
姥姥默默地重又躺下了。
许贞念听许知恩讲过,姥姥很早就结婚怀孕生下了她。
许知恩终究没能回来过年,旧城改造的新城推出第一批楼盘有三十栋,要同时开售。年三十她还在公司加班。
姥姥带着许贞念去给姥爷上坟,墓地原来在一片森林里,现在都被当地政府集中迁到了一起,进行了统一规划,每家每户都有规定的尺寸。
姥姥准备了一瓶酒,一些糕点,还准备了酱肘子,放在姥爷墓前。
许贞念对姥爷已没什么印像。因为姥爷在她三岁时就因病去世了。
姥姥当时还年轻,但拖着四个孩子,两个女儿是成家了, 两个儿子还挂着单,所以谁都不敢接她的盘啊。
许知恩一直居无定所,漂泊在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需要拉扯两个弟弟成家立业。
许贞念看着姥爷的照片,发现姥爷紧锁双眉,一脸的愁容。
许贞念给他上了一柱香,闭上眼心里默默地说:“姥爷,别发愁了,我们都挺好的。“
姥姥一边烧纸一边唠叨说:“老头啊,别光顾着跟我呕气,知琴一家你得关照着点,有事没事给我托个梦来,有他们的准信儿我才放心。知恩你就不要操心了,知德一年忙到头,也是挣不到钱,你倒是显显灵,保佑保佑他啊。还有知贤,你白心疼了那么多年,去年就没给你烧纸,今年也不知道死哪去了……”
“妈,你又在爸面前说我啥坏话呢?”知贤悄没声地站到了姥姥和许贞念身后,把俩人都吓了一跳。
知贤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中年人,这个人让许贞念和姥姥都大吃一惊。
姥姥一下跳起来,跑了几步又回头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许贞念也吓住了,那人就是在小姨夫家附近跟踪她和杰宝,又去小姨家找小姨父要债的中年人!
许贞念小舅许知贤忙说:“妈,你别怕,他没死,他是大活人。这是金勋啊!这可是当年你千挑万选的女婿啊。“
许贞念一听如五雷轰顶,姥姥的女婿除了小姨夫外,不就是传说中她已经暴死在汉国的父亲吗?他姓金吗?
金勋掉头看着她先笑笑然后说:“念念,别害怕,我没死,我一直活着,我只是没有身份没法回来见你们。”
许贞念颤抖着说:“我不害怕,我只是觉得,太意外。”
许知贤走过去把姥姥扶上说:“妈,金勋是特意过来给我爸上个香,磕个头的。”
姥姥同样颤抖着说:“不需要,让他走吧。我女儿已经拿到离婚证了,跟他没关系了,你姥爷要是地下有知,一定会同意我的说法。”
金勋平静地:“离婚证是在我未知的情况下领的,我可以再提出上诉。我这次回来,就是要撤消我的死亡证书和离婚证书。”
许贞念突然内心升起一股愤怒,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那么陌生,那么大言不惭。
她走近金勋说:“金先生,你可以撤消你的死亡证明,但在我和我妈的心里,你早已死了,这跟什么证明都没关系。我希望你从哪来回哪儿去,不要再来打扰我们!”
金勋注视着她,眼里有一种柔情,他想伸手去抚摸她的头发,许贞念抬头一挡挡掉了,而且把他的手往下狠狠地一摔。
姥姥走过来拉起她说:“走,咱们回家。你这姥爷从来不干好事,把这种人招出来了,死老头,白给他备了这么多好东西。”
知贤赶紧追上来说:“妈,你听我说呀,要不是他,这次知琴一家都遭了难了,我跟你说。”
许贞念不解地:“舅舅,就是他带着人上门来要债,才逼跑了小姨一家,对了,他们还把小姨夫手指砍掉了三根。”
知贤不耐烦地:“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呀,要不是金勋,小姐夫那小子早沉到颂华江底了。你们也不想想,欠了赌债的几个有好结局的?让他们跑路,还是金勋给出的主意。”
姥姥拿起手里未烧完的纸钱接连对着小儿子的脑袋敲打了好几下骂道:“你拿了多少钱就替他说好话?他自己不是赌场给害的吗?他现在跑来又害起了别人,这样的人,你离他远点!”
许贞念心如乱麻地往回走,她以前对亲生父亲的一切假想,都成了泡影。虽然她一直以为他已不在人间,但在她心中,父亲,至少是个清白的青年,才能配得上善良温婉的许知恩。
没想到,不但是个满脸苍桑,眼神混沌的中年男人,还是个要债公司的狠角色,能砍掉小姨夫三根手指。
而且他在砍之前,已经明确知道了,这个人是他的连襟,许知琴就是许知恩的妹妹。但是,他还是这么干了。
这个人,得有多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