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这日辰时二刻,甘遂从家中出门。
掩上门扉,他抬头望了望天色,太阳方才露头,街坊里巷中的百姓已经吃好早饭,忙着干活去了。
贵人们则要无事要忙,起得会比常人晚些,甘遂心中思量此时前往翁主府拜访,应该不算失礼。
本来拜访上官不应晨时前往,但昨日那道玄雷不光劈了神巫宫,也劈在了他的心头。
他匆匆派人前往巫宫探寻友人踪迹,却全然无踪。
友人生死不明,他实在无法坐视不管,昨夜天色已晚,翁主府早已熄灯闭门不再见客,他辗转一夜,今日实在无法再等。
他四更天就起身,等到公鸡报晓,天色渐明就实在等不住了。
甘遂脚步匆匆,出了里巷大步朝翁主府走去。
两柱香后,一路疾走的甘遂终于停在了高大巍峨纹金饰彩的翁主府门前,他撑着大门猛喘了两口气,不等喘匀,他就迫不及待伸手砰砰敲向了眼前这扇朱红大门。
很快,门里传来脚步声。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
门房小厮小开大门,见门外站着个青衫儒巾的男子,身姿修长,气宇轩昂,门房打量了两眼,觉得十分眼生,便问:“是你敲的门?你是谁?”
甘遂连忙作揖:“这位小哥,在下姓甘名遂,此来是想拜见翁主殿下,不知小哥可否为在下通传一声?”
门房听见这人道自己名叫甘遂,立即又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竟是这些日子被擢拔的最快的甘主簿,他心中暗道,果然一表人才,怪不得翁主殿下要特意提拔此人,只是不知他此来是为何事。
门房有心八卦,奈何昨日主院满地血色今尤未洗净,门房不敢戏谑,正经了面色,他赶忙向甘遂行礼道:“原来是甘主簿,小的见过主簿大人,今日着实不巧,翁主殿下出城去了,临出门前特意吩咐府中不要预备殿下的午饭,估摸着殿下得晚上才能回来了。
甘遂蹙眉,竟不在府中。
“不知殿下去了哪里,在下有要紧之事要报于殿下知晓,还请小哥告知在下殿下行踪。”
门房见甘遂神色焦急,也不敢耽搁了正事,忙道:“这个小的着实不知,只晓得殿下似是往西城门出城去了。”
这,这该如何是好!
正在甘遂急得满头大汗之时,忽然街上传来几声马蹄声。
“甘主簿,你怎在此处?”
来人是昆布,他近日刚学会骑马,今日陪白茯出城,路过一处地方,白茯见此地干旱异常,水源稀缺,便让昆布去县城匠作司请几位老匠人来,看看可否修建几条水渠,引水灌溉,解决缺水问题。
昆布点了两人随他一同前来,好接人过去。
没想到,路过翁主府时,竟见甘遂似要上门,昆布立即勒马,身后属下也拉了缰绳,马儿长嘶一声,三人就停在府外大街上。
甘遂一见来人,面上一喜,他认得昆布,知晓这是翁主府上的亲卫副队,是翁主亲随,他一定知道翁主在哪。
甘遂大跨步上前,仰头朝马上的汉子道:“昆副队,在下甘遂,有要事要禀告殿下,还请副队告知在下殿下行踪,在下必铭记昆副队大恩!”
昆布早已听闻主人对甘遂青眼相待,他见甘遂似真有要事,他立刻调转马头,对身后两人道:“你二人速去匠作坊请老匠人,吾先带甘主簿去见殿下。”
两汉子抱拳应道:“是!”
接着二人扬鞭策马,先一步往匠作坊去了。
昆布向甘遂伸出一手,道:“主人现下正在城外青枫原上,此去路遥,未免耽搁正事,不如让昆布带大人前往,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甘遂哪有不肯,立即喜道:“多谢昆副队。”
他借力翻身上马,二人一骑,快马出城而去。
青枫原上,白茯正弯腰捻着一把干土。
干土土质发黄,如细沙状,且极为干燥,是片贫瘠之地。
“可惜了这么大片土地,竟干旱至此,若是能种粮食不知可以养活多少人。”
白茯叹道,这片土原面积很大,放眼望去,几无边界,只是入目所见尽是干土,田里几乎荒芜,只零星种着点耐旱的黍子。
边上满头白发,苍老面容的枫叶村村长叹息道:“唉,翁主,谁说不是呢,可惜原上没有水源,又连年少雨,咱们地里刨食的,都是看天吃饭,天老爷不下雨,咱们也没办法。前几日倒下了好大一场雨,可惜咱们原上存不住雨水,老朽瞧着心痛啊,这水就这么流下去了,好些个人都要哭死过去,这日子怎么过哟。”
这里半点植物也无,不怪存不住水。
她记得她以前上学的时候在书上看到过,植物有保持水土的作用,看来要想改造这片土地,必须要移植点草木过来才行,还有就是开凿几条水渠建设引水灌溉工程。
不知昆布请了老匠人没有,具体要怎么修建能不能修建还得看看他们的意见。
正想着,一道马蹄声从远处响起。
白茯望去,却见只有一骑驶来,马上的正是昆布,其后再无旁人。
嗯?
白茯蹙眉,怎么就昆布一个人来了。
马儿须臾而至。
在离白茯还有三四步路时昆布立刻拉住缰绳,翻身下马,他身形高大,骑马时把身后之人遮了个严实。
“主人,甘主簿有要事求见!”
他一下马,白茯就看见了他身后的甘遂。
“甘遂,你来此何事?”
“殿下!还请殿下救我好友一命!”
甘遂终于见到了白茯,情绪激动,当即涕泗横流,下跪祈求。
白茯心中纳罕:“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你好友怎么了?”
甘遂道:“属下好友名叫天南,是神巫宫中之人,因被李石陷害,囚于巫宫之中。属下曾深夜前往巫宫寻人,可实在不得入内之法,也不知天南究竟被囚于何处,属下本想求人救出天南,可属下位卑言轻,李石又与那周源又官官相护,竟无法撼动那李石半分,直到昨日天降玄雷,将巫宫劈毁,属下才得到机会深入巫宫寻人,但巫宫已遍地焦土,一丝活人气息也无,天南生死不知,属下实在无法,这才来相求殿下搭救!”
那日白茯劈下玄雷,是特意避开了活物的,只劈毁神巫宫和李石就作罢,如何会一丝活人气息也无?
甘遂是他看重之人,有事想求,白茯自然上心。
片刻之后,神巫宫中。
白茯让众人散开寻找天南下落,她漫步在焦黑废墟之中,暗中用神识感受活人气息。
神识灵力一处处探寻,一点点蔓延覆盖。
但却一丝痕迹也无。
白茯不信邪,她信甘遂不会撒谎,天南必然还在神巫宫中,但为何会全然无踪?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白茯让人去府里叫来的侍卫们很快加入搜寻行列,可直到天黑,除了到处都是焦黑的房屋之外,什么也没发现。
昆布直接走到白茯身边。
白茯问:“怎么样?”
甘遂身上黑乎乎脏兮兮的,他自到了巫宫后,就一直亲自搜寻,从早到晚,若不是珠儿见他身形摇晃,非拉着他过来休息,他说不得就要昏过去了。
此时,他坐在一处特意收拾出来的干净石头上,满眼期待地望着昆布。
昆布对他摇了摇头,然后才看向白茯,道:“主人,还是没找到。”
珠儿心直口快,立刻接道:“是不是被劈成灰了……”
“珠儿,闭嘴!”白茯立即低声呵斥珠儿,珠儿才反应过来,连忙捂嘴,她偷眼去瞧跌坐在地,失魂落魄的甘遂。
“怎么会……怎么会?不会的,天南他一定不会有事的!他那么厉害的一个人,要不是李石在老巫樊临死前使诈,现在该成为巫宫主人,神女随侍者的就是他了!”
甘遂失声痛哭,他这些日子都在想办法该如何救出天南。
后来上祁来了新主人,他不知道她的性子如何,怕她也是那等目下无尘,高高在上之人,就不敢直说。
他使了个法子,叫翁主撞见神女村之事,发现翁主果然嫉恶如仇,非但没有置之不理,还一举铲除了在上祁作恶多时的李石。
他自神女村归来后就欣喜异常,本欲即刻上翁主府拜访,详陈此事,哪料翁主竟闭关了十日,十日之后,天翻地覆,巫宫毁灭,好友生死不明!
他越想越难受,抬起一只手捂脸,白茯等人只见他肩膀一耸一耸,偶尔能听见一两声漏出来的抽泣。
堂堂男子汉,这般在众人面前哭泣颓然,众人心有不忍,纷纷在心中暗暗叹息,看来那天南和甘遂/甘主簿应是至交好友,也不知道那人该是何等风姿,竟让甘遂这般感伤落泪,可惜了,斯人已逝……
“那个……我觉得这位大人口中说得的好友说不定还活着?”
一直悄无声息跟在昆布身后的赵虎突然出声。
此言一出,甘遂当即止声,他倏然抬头直视赵虎,双眼发亮,仿若抓到了救命稻草,他急道:“此言何解,你说天南……天南他还活着,他还没死?你是如何知道的?你快告诉我!”
他从地上踉跄起身,猛冲上前,一把抓住赵虎衣领,迫不及待发问。
甘遂虽是儒生,但手上也有两把力气,乍然冲上前,冲得没防备的赵虎脚下直打晃。
昆布手疾眼快,立即出手撑了一把赵虎后背,口中道:“小心。”
他手上筋骨分明,力道不小,一下稳住赵虎。
赵虎站稳后,当即拱手,冲昆布道了一声“多谢!”
他对眼前这个名叫昆布的高大健壮的胡汉子略有些感觉复杂,枉他一向自认自己力大无双,能与猛虎搏斗,一向不将人放在眼里。
如今这世道,若不是家有老母幼弟,就山里自家那几间茅草破屋,早就拦不住他去别处闯一闯的心思,他总以为自己生得勇猛,若是出去闯荡,一定会成为那等威风凛凛的猛将。
这心思今日可真打脸了。
上午辰时时分,他们二人对练了一场,赵虎本以为两人是势均力敌,哪晓得这胡汉子不知怎么发现他右手有伤,三两下就结束搏斗,一把拉开他的袖子,他竟毫无招架之力!
他不服,又要动手,哪晓得这胡汉见他果真受了伤,轻巧按住他的手,皱着眉头训斥他不该胡闹。
他正想着这胡汉怎么这般严肃,这汉子就突然直言他乃翁主家兵,看中他身手,要征他入府,给天家翁主做家兵部曲。
他本不信,但是见到马车上一位神仙样貌的女子后,就由不得他不信了,这世上恐怕只有皇帝家的女儿们才有这样的好相貌!
竟比那花儿还有鲜红漂亮!
说实话,赵虎直到现在都是懵的,他本来只是想应征入伍,去军营里当个小兵罢了。
哪里能料到他只是动手收拾了个泼皮无赖,和人打了一架,就一步登天,进了翁主府!
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