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倚在车厢软枕上的白茯闻言,掀起眼皮往窗外看了看,瞧见昆布模样,她弯起嘴角笑了笑。
“难得瞧见他这般高兴,就随他去吧,他不是那等不知轻重的,你安心等着就是了。”
珠儿回头看向白茯,不解道:“殿下是怎么看出昆副队高兴的?”
她又转头远远看了眼昆布,见昆副队满脸严肃,一张古铜肤色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她杏子似的眼睛里满是迷惑。
“奴婢怎么一点儿也没看出来。”
白茯直起身子,用修长细白的指尖点了点珠儿的鼻尖:“傻珠儿,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你既然不信,那我问你,你觉得昆布的拳脚功夫如何?”
这个珠儿知道,当日大比,珠儿也在,珠儿亲眼瞧见昆布以一敌十,与十几个汉子肉搏,把他们全都打得鼻青脸肿才丢下台去,校场中没有谁是他的对手,自然功夫是极好的。
珠儿有几分得意可又还是有几分困惑,再次道:“昆副队的功夫自然是极好的,殿下问珠儿这个做什么?”
白茯单手支颐,一双眼睛笑意满满:“所以啊,因他功夫不错,又怕下手没轻重伤了人,他几乎从不与人比试,只自己在一旁操练,偶尔和沈暮秋比试也是点到即止,从没有向今天这般明明可以一招制敌,却非要比来比去的时候,他可不是那等喜欢出风头逞英雄的人,所以他现在必然是遇到了能招架得住他的对手,打得高兴了才是。”
殿下说得好像有那么一点道理,珠儿听完,再往昆副队那边望了望,见昆副队依然面无表情地在和那人一来二去地比划,招招拳拳到肉,珠儿试着从他那张淡定的面孔上瞧出些端倪。
但她盯了半天,也没有瞧见昆副队变过一丝表情,顶多在对方接住他拳头时,他那双褐色的眼瞳里闪出了点亮光来,这应该……貌似……也许……算是高兴吧。
珠儿勉强说服自己相信自家殿下说的话。
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正是天真活泼,爱问十万个为什么的年纪。
珠儿晃了晃脑袋,头上的双丫髻跟着颤了颤,她趴在窗栏上,扭着小细脖子,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自家翁主道:“会不会是遇到了很厉害的人,昆副队打不过才打这么久的?殿下您不是常说吗,天下卧虎藏龙,指不定哪个山沟沟里就藏了一个高人。”
阳光下,白茯皮肤白得发光,她听了珠儿说的话,并没有转头,依然素手支颐,鬓边散下一缕青丝,发尾微卷,被风一吹,发尖缠绵在一双微微弯起的好看的红唇之上。
红唇主人斜睨着珠儿,那双浅色的眸子浮现点点笑意,她失声笑道:“傻丫头,那可是个杀神。”
言外之意就是,他怎么可能打不过别人。
可珠儿听到杀神二字时却蓦地顿住了微微摇晃的小脚丫。
杀神?
白茯说得那般淡然随意,还带了点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骄傲之意,可珠儿却迷糊了,杀神?
她歪着小脑袋瓜子,脑海中似乎闪过了一些熟悉的字眼。
忽然,她想起了不久前她听到的一件事!
想到那事,珠儿瞬间变了脸色,仔细看去,还隐隐有些发白,她咬了咬下唇,眼中闪过几丝惶恐纠结。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下定决心,想问一问事情真相。
她不经意抬头瞅了自家翁主一眼,似乎想问,却又有些不敢。
她记得不久前她闲来无事,曾去府上唯二有女子的地方——织室——去找织室的织娘姐姐们玩儿,杂七杂八地闲聊中,忽然一个织室的姐姐说起了当初她们来上祁路上发生的事,说到当日他们赶赴上祁时是发生了奴隶暴动的,那时昆副队赤手空拳杀了好多人,还差点把殿下给杀了。
珠儿听到那些姐姐们偷偷说的这个消息时,她完全不敢相信昆副队竟然做过那样的事,他竟然差点杀了殿下,可是……可……可这怎么可能,明明……明明昆副队对翁主殿下那般好,他怎么会做出那种事来。
她还记得有段时间,殿下胃口很不好,每次都只夹上两筷子青菜就不吃了。
她劝过殿下很多次,终于有一次殿下经不住她劝,多吃了一点,可是菜刚入口殿下就立马吐了,那副吐得天昏地暗的模样,简直像是要把肚子里的心肝肠儿全部都吐出来似的,实在吓人。
她吓得不轻,之后就再不敢劝殿下多吃些了。
可是殿下总吃这么一点又怎么能行,长时间下去,殿下肯定会熬不住的,那段时间,她瞧见自家殿下脸都白了,走路一阵飘忽,她急得不行,她曾经的邻家姐姐就是饿死的,临死前就是这副状态。
如果这时白茯能听到珠儿的心声,恐怕要绝倒。
她那时的状态完全是因为要每晚去梅林深处近距离吸收那里充盈的木灵气来修炼给冻的,又是熬夜又是受冻,状态要能好那才是怪了。
她是修仙之人,要想修为进益,说实话是应该少吃甚至不吃人间五谷的,可是一她修为没到能辟谷的地步,二这里也没有辟谷丹之类能一颗下去就半个月都不用吃饭的丹药,所以为了防止出现那种人还没修仙成功就先饿死的惨象,她就只能含泪吃着那些腥膻味十足的东西。
只不过,她实在没想到就因为这种少吃多吐的小事会把珠儿那小丫头给急死就是了。
话说回来,珠儿那时又急又怕,急得整个人团团转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还是后来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这个消息的昆副队主动找上门来才让她解决了这个大问题。
那时昆副队特意找上她,询问她关于殿下胃口不好的事,然后问自己上祁有哪家粮店会卖一种雪白晶莹的名叫稻米的谷子,说这种谷子做的饭应该能让翁主殿下多吃点。
她听昆副队的形容,脑海中忽然想起她在县老爷家做活时曾看见过这种谷子。
她把她知道的全部都告诉昆副队,又说了这种谷子上祁的粮店几乎没有卖的,只有县老爷家有。
昆副队那时听了,没有丝毫犹豫,立马转身就走,似乎是想马上就到县老爷家换了来,让殿下能好好吃上饭。
他走得又急又快,珠儿直追到大门上才终于追上他,费了好大功夫才说服昆副队,让她去。
昆副队那时身无分文,被她说窘了,才终于让步,不过后来去县老爷家的库房里搬稻米到翁主府这事,却被昆副队全部包揽了,他还不让她告诉翁主殿下,说自己没有殿下的命令不能随意出府,私自出府怕被殿下怪罪。
珠儿听了有些好笑,她跟着殿下的时日虽短,却也知道殿下待人最和善不过,而且昆副队是好意,殿下又怎会怪罪。
珠儿思及此,又想到府中流传过一段时间的传言,终究忍不住,朝往窗外看得兴致勃勃地殿下,试探问道:“殿下,听说当初昆副队差点杀了您?是假的吧,昆副队对您这么好,怎么可能会干出这种事来。”
嗯?
珠儿问得小心翼翼。
白茯听见,直到这时,她才终于收回视线,回头认真看了眼珠儿,慢道:“府里下人又多嘴了?”
但依据她的想法,那日她在主院立威之后,府中应该不会有敢再编排主子的小话的人了吧。
那就是之前听到的了。
也是,当初昆布和原先那翁主闹得这样难看,后来卢延狸猫换太子,使她顶替了那翁主身份,对于不知情的人而言,她竟与这群企图杀害她的奴隶混在一起,而且又这般不计前嫌,实在不可思议,这难免引起猜疑。
毕竟她当时只向昆布几人坦白了此事,对外只说买走她们的主人被家人接走,又将昆布几人的身契送还给了她。
当日时间匆忙,将残兵收拢后,就直奔客栈,两方相遇,匆匆找了个借口。
当时下人兵卒们身心疲惫哪有这么多闲工夫研究这个,便就这么糊弄过去了,后来到了上祁安定下来后,在这个偏僻没有娱乐生活的古代,唯有八卦可以打发时间。
这不那些人就把注意力转向了这件奇事。
“殿下……我……我……”
珠儿见殿下这般问她,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她总不能出卖织室的姐姐们吧,是她太好奇了,早知道就不问了!
珠儿苦恼着,眼神躲躲闪闪,白茯笑了笑:“小妮子,你支支吾吾结结巴巴作甚,怕我责罚你?你家殿下是那般小肚鸡肠的人吗。”
她看向窗外,又支起了下巴,叹了一口气,似乎有点无奈:“说起来,当时昆布确实是要杀我没错。”
白茯大大方方态度坦然地说着这件事,事实就是这样,没法掩盖,倒不如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可这话又把珠儿吓傻了,她扬着一张小脸朝白茯望去,嫩生生的小脸上满是震惊。
竟然是真的!
珠儿望着自家殿下那半张笑靥如花的侧脸,那张美丽的脸庞上完全没有丝毫芥蒂,殿下只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就像是在说一件发生在别人的事一样,完全没有代入感。
珠儿心道,殿下怎么还笑得出来,昆副队差点杀了她呀!亏她以前还觉得昆副队人特别好呢,她一定是瞎了眼,他怎么能对殿下做出这样的事来!
她在心里大骂昆布,可又有点纳闷:“奴婢不懂,昆副队差点杀了您,为何现在,殿下却丝毫不对他设防,难道就不怕再发生之前那样的事吗?”
果真是十万个为什么,唉,小姑娘的求知欲什么的实在是太强了。
白茯有些苦恼地想着,这可怎么办,怎么解释这件事呢,真是伤脑筋,她蹙起一双笼烟眉,脑袋里在高速死着脑细胞。
欸,有了!
忽然灵光一闪,白茯嘴角勾起一丝揶揄的笑意。
她看着远处已经停手,不知道在和他对面之人说着什么的昆布,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她一转头,朝珠儿眨了眨眼睛,狡黠笑道:“那是因为,某个人爱我爱到要死要活,因为得不到我,就想杀了我,然后他再自杀,这样两个人就可以在一起了……”
白茯打算编个超级狗血的故事忽悠忽悠珠儿小姑娘,珠儿果然被忽悠到了。
“什……什么?然后,然后呢!”
淳朴的小姑娘没有发现白茯这只活了上千年的老狐狸的谎话,反而急切追问,脸上半是纠结满是震惊,似乎不敢相信老实严肃的昆副队竟然是这样的人。
白茯趣味盎然,继续道:“唉,你是知道的,他原先是个奴隶,我又是他主人,我们之间差距太大了,我以前又对他不好,他以为我讨厌他,就不敢向我表白,后来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出了个昏招,想以这种方式得到我。你想想我是谁,白氏皇族宗室女,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奴隶,所以就……悲剧了。”
白茯把珠儿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接着就到了客栈,没想到你们昆副队也在那,他乍一见到我,心情特别激动完全按捺不住内心的澎湃,当场就向我来了个真情告白,你是不知道,他那样高大凶猛的人突然来这么一下,可把我给吓坏了,不过那之后我也就知道了他的心意,虽然不能接受他,但好歹把误会解开了。”
“所以殿下就好心将他留下,不光让他加入部曲还提拔他做了副队长?”
珠儿迫不及待接道,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怪不得昆副队对殿下这么关心,原来是因为喜欢殿下!
天□□八卦的小丫头立刻接受了白茯的解释,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天马行空的转了好几大圈。
先是知道秘辛八卦的兴奋、解开疑惑后的恍然大悟、知道她认识的昆副队还是个好人的庆幸,到觉得殿下受惊的不忿和昆副队爱而不得太惨了的同情。
珠儿用帕子擦着眼泪,抽抽嗒嗒道:“原来是这样,昆副队太可怜了,呜呜呜呜呜……殿下昆副队人这么好,您怎么就不同意呢?”
额~
没想到珠儿小姑娘这么感性,编个狗血故事都能把人说哭了的白茯满头黑线。
为什么要拒绝?
因为这都是她瞎编的啊!
昆布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就在这时,昆布忙完了那边的事,转身朝这里走来,隔着车窗,看见珠儿在那抽泣,而一旁他的主人手忙脚乱似乎在安慰劝她。
他担心主人是不是被人冲撞了,顾不得跟在自己身后之人,丢下他,他立刻快走了几步冲上前,担忧道:“主人,你没事吧,是不是有哪个不长眼睛的冲撞了您?”
低沉磁性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白茯也不知道她究竟有哪些地方说得不妥,竟让珠儿哭成这样,那泪珠淌得,小脸都花了,她怎么也劝不住,正巧这时听到熟悉的声音,便立即抬头,想赶紧叫昆布过来帮她一起止哭。
然而,在她仰头的霎那,不意撞进一双深邃的褐眸中,那双眸子近在咫尺。
她从没有与人靠得这样近过,近到可以看清那里面浮现出的担忧焦急之色,还有那在褐眸中清晰可见的自己,余波微漾,褐眸中掀起一层漩涡,白茯不由得看怔了,连昆布说了什么都没听见。
“殿下您没事吧?是不是有人欺负您了,您告诉属下,属下去找他算账。”
直到珠儿忽然提高音量,大哭了几声,她才回过神来,但没想到的是她回神后要面对的竟然是珠儿即将脱口而出的差点让她窒息的话。
她看见珠儿隔着车窗扑向昆布,一边抽泣一边哽咽道:“呜呜呜呜呜……昆副队……你太惨了……原来……原来你一直喜欢……”
卧槽!
珠儿不是吧,她要说什么,喜欢什么?不会是说他喜欢她的话吧,那还成?这可都是她瞎编的,这种瞎话让当事人听到了那还得了!
于是她立马扑过去捂住珠儿的嘴,让她不能再继续说出后面的话。
“唔唔……唔唔……殿下……殿下你捂我的嘴干嘛……不是您说的昆副队喜……”
珠儿挣扎,边挣扎边问。
白茯尴尬,边尴尬边继续捂。
昆布懵逼,边懵边杵着。
他不知道他现在该干嘛,只能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家主人把她贴身婢女的嘴捂得严严实实的。
“殿下?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白茯光顾着珠儿了,一时忘了旁边还杵着一个大高个,想到她方才编排他的事差点被曝光,她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的神情。
“额,没,没干嘛,你有事就去忙,别管我们,我和珠儿玩笑呢!”
正说着,白茯余光不小心瞥见了车窗旁的银挂钩,心里立即闪过一丝得救的喜悦,于是她腾出一只手,飞快伸向那银钩,用力一扯,刷的一声车帘垂下。
被车帘挡在外面的昆布:⊙_⊙
“那个,咳、珠儿,你别哭了,你没瞧见昆布身后还站着个外人吗,你一个女孩子家在外人面前闹出笑话来就不好了。”
白茯示意珠儿往外看,珠儿顺着她的视线往外看过去,车帘是薄纱制成,轻透通光,珠儿透过车帘,果真见到昆副队身后站着一个汉子。
珠儿向来脸皮薄,今日被白茯忽悠得心生泪意,这才在昆布和白茯两个熟悉的人面前放肆了些,她可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也这般无礼。
白茯见她不哭不闹了,试探性地松开她那只紧捂着珠儿的嘴,见珠儿果然没再哭泣,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彻底把手松开,甩着手腕子道:“呼,我的好珠儿,我差点被你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