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姥姥的坟没了
中午十二点半,杜需沙回到公司。
孟来章要过汽车钥匙,说秦坤石明天急要几万现金,现在还差不少,下午与路子中一起,多去几个地方提取,晚上还要去帮郝邻辉办事,可能很晚回来。
孟来章走后,计同人放下着桌上堆积的帐簿,望着杜需沙笑呵呵地说:“那咱们俩开始说说帐的事?”
杜需沙说着“好好”,坐下来,屁股未稳,那边齐迟急急地叫着:
“需沙!你姐电话!快!好像有急事。”
电话里,杜需娇焦急地说:“需沙,你快来一趟吧。这边出了问题,姥姥的坟找不到了,妈急得要死,你看怎么办呀?”
放下电话,他神色慌乱,正看见秦坤石回来,就冲到门外,拍打王二笛的肩头说,“走,走,跟我走!”再转头,对房间里的计同人喊,“等我回来再说!”
秦坤石忙说,“我还有事找你……”
杜需沙说,“晚上再说!”
看着杜需沙匆忙走掉,秦坤石看着计同人,计同人一耸肩说:“估计出什么事了。”
大发车开向大屯。
王二笛知道事急,只把油门猛踩,不住地急打方向盘,车里的两个人,一会儿前俯后仰,一会儿东摇西晃。杜需沙坐在旁边不似平常:眼睛左顾右盼,嘴里叨咕着王二笛驾驶的诸多危险。此刻,他表情严峻,看着车窗外,心事重重。
大屯,那个村子,像神圣的命脉一般,藏于杜需沙心脏的最深处,他绝不轻易去触动。偶有刹那间在脑海的出现,他都极力漠然地回避,像流星一样地让它划过于胸。
在这个地方,一个嘻哈的顽劣童子,成为了一个忧郁的早熟少年。在这个地方,云,是孤独的云,雨,是忧伤的雨,风,是怅惘的风,太阳,是自己的太阳,月亮,是姥姥的月亮。在这个地方,两个姥姥长眠着,眼睛却永远挂在天边,都直直地看着他。他知道,那两双眼睛就在自己的头上,但是,他从来不敢去看,也不敢去猜那眼神:是欣慰?是埋怨?是惋惜?是自豪?
一个揪心的声音,总是由远渐近,那是姥姥临终前,声声的呼唤——“需沙,小需沙,我的小需沙。”接着,是姥姥温暖的手,抚摸着他的耳朵:“孩子,你的耳垂大,一定能当大官。”
突然,鬼神似的呼喊响起,则是于姥姥送在别他:“鬼仙刚才说了——杜需沙长大一定会有出息!”然后,出现于姥姥笑眯眯的脸,在问:“我的大孙子,你怎么报答我呀?”姥姥也在旁边,慈祥地看着他。
马上,矮小的杜需沙挺起胸膛,对着姥姥说:“那等我当官了,我就给姥姥买好多好多好吃的!”对着于姥姥说:“我要给您买两个点心匣子!”再看,两个姥姥一起又笑得流出了眼泪。
最后,村边那条平静的小河,激跃起波浪,敲打着那个岸边的誓言——
“我一定要成为一个有本事的人!让姥姥、让爸爸、让妈妈……让于姥姥……让垃圾站的老人,让他们都感到骄傲。”
杜需沙极度心虚!
从小,千百次,他都在发誓:要在自己成功的那一天,回到大屯,去告慰两个姥姥。可他觉得自己一直没有成功。即使,他已经能够买许多“两个点心匣子”,也能够“开着汽车来”,但是,他既没有“长大当了官”,又一事无成——公司尚在创业中。他内心惶恐,惭愧和不安。
怎么算是成功呢?他没有答案。他也知道,两个姥姥都是爱他的,无论他怎样,她们都会呵护他的。这样一想,他更觉得愧对两个姥姥的爱,甚至灵魂不敢正视大屯的方向。
自从很小离开大屯,后来他只去过一次。那时他上初中,谭悟及从外地回到北京,带着他和杜需娇去上坟。姥姥的坟几年没人去,经过风吹雨淋,几乎只是一小堆残土。谭悟及大哭一场,一锹一锹地用土把坟填得高高,将冥纸燃烧,带着儿女一起给姥姥祈祷。去于姥姥家的时候,于姥姥已经病在床上,说话间不住地大喘着气。
以后,谭悟及每年清明都来上坟,只是不愿意影响儿女的学习工作,都是自己来。杜需沙上高中时的一个清明,谭悟及上坟回来,告诉他:于姥姥没了。于姥姥死后,就埋在姥姥不远处。杜需沙听罢,想起于姥姥的话——“我的大孙子,于姥姥活不到那么长时间呀,于姥姥不求你报答什么,你只要记住大屯这有你两个姥姥就行了。”当时掩饰着内疚的心痛,到了晚上睡觉,蒙头偷偷地痛哭了一场。
姥姥移坟到河边,那是杜需沙上大学的时候。
于老八来通知说,土坟原来所在的田地,被当地政府征用盖房子。于老八和谭悟及商量后,决定把姥姥移到村边的小河岸。移坟的那天,于老八找了四个村里的人,谭悟及按约定,把钱先给了这四个人,又拿来了八瓶二锅头白酒。四个人开始挖起来,谭悟及口中念叨着:妈妈,您别见怪,今天给您移到一个更好的地方住。
木棺早已经腐烂,姥姥只剩骨头。四个人用白酒浸手后,收敛起骨头,放进一个酱色的大坛子中。原来在棺材中,放着姥姥的首饰,也放进坛子内。只是挖出的时候,还有许多五分钱硬币,是姥姥生前攒下的,后来不翼而飞。完后,四个人再用白酒洗手,白酒用了四瓶,接着,四个人各抱起一瓶白酒,就着谭悟及带来的酒菜,喝了起来。
谭悟及抱着坛子,来到河边,找到高处,在一棵大柳树旁,让人把坛子深埋了,又在表面垫了一块大石,作为记号。于姥姥也是移到了这河边。不久,于老八去世了。小六早就娶妻生子,全家就住在于姥姥原来的房子。从这以后,每年清明,谭悟及就是来这河边祭奠,只是不再去于家。
“这就是大屯了。”
王二笛说,“再怎么走?”
恍然间,到了大屯,杜需沙却满目陌生。
前后左右地看,大路宽阔,四周都是错落的房屋,车辆喧杂。那条两旁树木茂盛的幽静道路,那个老远可见有黑色煤堆的熟悉村口,那片房子与树木相依的农家村庄,还有,那道又长又弯的绿色小河,都不见踪影。
“看见大姐了!”
王二笛突然说道,按着喇叭,把车开了过去。
前面一个水泥铺地的道边,杜需娇站在正在招手,她指着道边下面:“就这!”
杜需沙下车就问:“这是哪?”
杜需娇疲惫地回答:“这就是原来那条小河。”
道路跨过原来的小河,下面原来横淌的小河已经被杂土掩埋,残留着河岸斜坡。远处岸上的高处,一辆推土机轰轰地推着土,正填入着河道,岸坡剩下不足两米的高度。
谭悟及失魂落魄地走在斜坡上,手里拿着铁锹,头发散乱,低头四下寻找着,不时蹲下身翻动着土块。高高的河道上,新填的杂土很松软,混着大小砖石、各色塑料袋、破鞋烂衣,露着树枝和根须,散发着酸腐味道。
杜需沙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就是那条小河——不深不浅的,游着青色的小鱼和小虾的,潺潺作响的。
跟在谭悟及身后的杜危然,默默地冲杜需沙招招手,杜需沙跑下岸坡。
谭悟及回过身看到杜需沙,眼圈一红说:“我把姥姥丢了!”
然后,抬手狠狠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说:“都赖我呀!这个不孝的女儿,怎么不早来几天呢!”
杜危然宽慰说:“早来几天也没用。你没听人家说,一个月前就开始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