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过去决定现在
杜需沙刷牙洗脸,准备出发。
梅茹艺先是拣着杜需沙用过的饭盒等杂物,放进塑料袋,再跪在床上,寻找枕头上她的长发丝,挑起来也放进塑料袋,笑着说:“别给你妈留什么证据。”然后,提起塑料袋,等着杜需沙。
“还是你先下楼,我随后走,免得咱们一起走,让楼里我妈的同事看见,又会告诉我妈,无事生非的。”杜需沙说。
“那春节后我们联系。需沙,再见。”
屋子里只剩下穿好了大衣的杜需沙,看着床上散乱的被子,他心里想:如果是蔚青青,还会把床单拿到阳台上抖搂,把褥子拉平,把被子叠好,把桌子擦干净……。
宫明龙从来不请任何人到他家,今天请杜需沙属于破天荒。春节大年初三,下午二点多,宫明龙穿一件浅灰色呢子大衣,背着双手,表情深沉,直立在胡同口外,等候杜需沙。
进出胡同的人很多,大多是他自幼熟悉的街坊,穿红戴绿地的人们与他擦身而过时,相互像不认识一样:他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头和眼睛直向前方,盯着北太平庄车站方向;他们也突然低下了头,当走过去后,回头瞟一眼他的后背。只是有一个小学生模样的男孩,经过他身旁时,鼓起勇气,轻声地叫了句“四舅”,他头还是没有动,用余光从眼镜角下瞥了一眼,鼻子里“恩”了一声。
背后这的一条胡同,他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他闭着眼都不会走错,因为他能够闻出这条胡同的特殊味道。
宫明龙过去的记忆太深刻。
上午的太阳照在胡同内,鸽子在天空飞来飞去,发出的愉悦哨音,环绕耳畔,一个小伙子穿着拖鞋,手里挥动系着红布条的竿子,放飞着。偶尔,有几只鸽子回笼,簇拥着,“呱呱”地叫着。老人们在墙根阴凉处下棋,大婶们在门前,相互大声地打招呼,几个小孩子推着铁环,跑在不平的胡同夹道上,一个少年抖着空竹,嗡嗡地响着。
每天,都会有陌生的人走进到胡同,吆喝起熟悉的叫卖:“铛——”,听到这金属的颤响,就知道是剃头匠,他左手拿着“唤头”——两根银白色的条铁(一头烧结成把儿,另一头微张,全长一尺二寸),右手用一根五寸的大钉子,从两根条铁的缝隙中间向上挑,发出响亮的声音,就算是剃头匠的叫卖声;“磨——剪子嘞,抢——菜刀!”,听到这抑扬顿挫的声音,就知道是磨刀师傅,他肩扛着一条木凳,木凳上挂着磨刀石和一个盆子,嵌有油石、青石和虎钳,凳子腿绑着铁水罐,另一头绑着坐垫,还挂了一个篮子,装一些简单的工具。“嚓嚓”地磨刀声音响着,磨的菜刀,要用大拇指试刀口是否锋利,磨的剪子,要拿出碎布试着剪几下。
胡同里的每一个街门里,都是一个大杂院。宫明龙家在一个不大的小院子里,老北京时,这里住着做买卖的一家,六口人,后来走死逃亡,不知下落。原来是三间正房和两间厢房,后来住进来的居民们,又加盖出六间砖房,现在一共住着七家人。宫明龙一家五口人住着两间:老厢房一间和依墙加建的矮房一间。还有,对面有一间用砖坯搭建的简易房子,是他家与另外两家人合用的厨房,谁家每天做什么饭,炒什么菜,邻居们相互都知道。一个院子里的人,门对门,家挨家,甚至谁家有个什么事,半天之内,能在胡同内传遍。
上小学时的宫明龙,有两个哥哥在上初中,全家只有父亲在工厂里工作,收入微薄,养家艰难,母亲虽然有病在身,但也只能够去卖冰棍,贴补家用。从小学到初中,许多学校同学叫不出他的名字,只把他称为“卖冰棍老太太的儿子”。宫明龙母亲推着冰棍车,走街串巷,吆喝着:“三分、五分的冰棍!”这声音刺着他的心;越是哪里小孩多,母亲的冰棍车越是出现在哪里,使他红透了脸。
宫明龙并没有因为母亲买冰棍,而比别的小孩能吃到更多冰棍。买冰棍是家里的一项生计,只有到热天的下午,如果出现开始融化了的冰棍,母亲才可能给他一只,他拿起来,才吃到第一口嘴里,冰棍已经在手上化了大半。一个极热的下午,他想,今天一定又有要化的冰棍了。他跑到胡同口外,看见白颜色的冰棍车,停在路旁的树下,母亲正在吸烟,身旁是同一个胡同的邻居张大妈,张大妈在副食商店里工作,此刻也把装着带鱼的平板车,推到外面,喊着——
“新鲜带鱼三毛八一斤!”
“小豆冰棍、奶油冰棍……。”母亲跟着喊。
两个人此起彼伏地吆喝着。
看见儿子过来,母亲读懂了他渴求的眼神,母亲打开冰棍车的盖子,翻开白色棉布包,从纸盒子内拿出一只冰棍,冰棍流着融化的水,湿漉漉的,母亲双手捧给他。
“……。”宫明龙以很小的声音说着什么。
“什么?你要吃什么的?”母亲问。
“我不想吃三分的,我想吃一根五分的。”
“呸!小王八羔子。你想吃奶油冰棍呀?那我还想抽大前门的香烟哪!”然后,母亲就滔滔不绝起来,“你不自己看看,咱们家是什么人家?你爹妈没有本事,咱们家穷,吃饭还难呢。有本事,你小子今后自己混个样!买一车奶油冰棍吃。”
“有本事,你小子今后自己混个样!”这句话,让宫明龙铭刻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