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因祸得福的晚饭
范念念周一起床时觉得脑袋重得跟灌了铅一样。
昨天晚上她又做梦了，梦到自己坐在实习公司的食堂里。
光棍节之后，范念念找了个要参加实习的借口辞去了办公室助理的职位。除了正常上课，其他时间都安排了满满的实习，每天早出晚归的忙得不可开交。
她再也不去听课，再也不去教师楼，就连学校论坛都不再打开了。
没有他的日子突然就变得波澜不惊，云淡风轻。
除了大三下学期周可可为了帮她避烂桃花高调上门扮演男朋友闹了一场小风波外，其他日子就是日复一日，千篇一律。
从大四开始范念念甚至搬出了宿舍，为了上班方便她在实习的公司附近跟同事合租了一个房子，连学校也很少回了。
日子就像车轮一样滚滚向前。
她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已经麻木了，没有痛觉了。
但看到那个消息时心脏的剧烈收缩告诉她，一切都是她自欺欺人。
谎言就像一个虚无的泡泡，轻轻一捅就破了，自己吹的也是一样。
看完了消息，范念念默默把手机屏幕关掉继续埋头吃饭，但没吃两口，眼泪就掉了下来。
“听说肖老师今天是最后工作日。”
“什么情况？”
“中午去松鹤楼吃饭的时候撞见了廖主任一行人，说是给肖老师送行的，有一个国外的项目要参加，下午就走了，也许好几年都不回来了。”
他要走了！
他要走了！
她还没有跟他说再见。
就是那次从办公室辞工，她也没有跟他说再见。
范念念的眼泪突然啪啪地掉，吓得旁边的同事茫然失措。她红着眼睛让同事帮她请了半天假，然后疯狂地往学校赶。
公司离办公室原本就远，此时偏偏又下起绵绵稠稠的雨来，让这回校的路显得更加漫长艰难。
范念念下了公交车，冒着雨往学校大门赶，最终却在马路对面停住了脚步。
肖译此时正撑着伞，和陆安琪一起站在伞下跟一行老师们挥手告别。
范念念没有再往前走。
她只是站在大雨磅礴里，泪如雨下。
她还是没有跟他说再见，他甚至还不知道，我曾经那么爱他……
为什么这么久远的记忆，穿越了漫漫的时光，还是这么清晰鲜明？即使在梦里，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还是这么锐锐揪心
范念念恼怒地拍了拍自己的脸，然后手脚笨拙地从床上爬起来，开始挑战学习床头那两根新型的“交通工具”。
不得不说刚开始上手时那行动速度简直是像蜗牛一样慢，平时几秒钟就走完的路程今天花了一分多钟才挪动到厕所门口，因为站立不稳所以刷牙洗脸这种小事也放缓了速度，整个洗漱花了快10分钟才将将搞完。
范念念忍不住心里呼叹了一声：论四肢便利、行动自由的重要性。
好不容易艰难挪动到厨房，刚接了杯温水喝下门铃就响了。
范念念探头看了看时钟，边缓缓向门口移动边想：估计是报恩心切的陆安琪来了吧。
果不其然，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范念念一打开门就听见穿着明黄色泡泡袖连衣裙的陆安琪举着手上的袋子语气飞扬：“当当当当，早安！我来给你送早餐啦！”
不得不承认，原本还郁郁顿顿的范念念也被这充满元气的声音感染得嘴角上扬。
范念念笑笑：“早。”
陆安琪放下手里的早餐袋，倾了个身甜甜地问：“你是已经起床的吧？我还怕来早了吵醒你，但是来晚了又怕你饿肚子。”
“不早不晚，来的刚刚好。”
范念念这才发现陆安琪身后还站着一个让人很难忽略的身影。
肖译穿着简单的白衣黑裤，两手提着满满两大袋东西安静地站在陆安琪身后，就像一朵明艳张扬的小花后面立着一棵高昂挺拔的大树。看到她抬眼看他，肖译的嘴角也微微噙起笑来。
他怎么又来了？心疼女朋友过来送货做苦力吗？
不过……即使提着市场最俗气不过的红色塑料袋，他看起来还是这么气质卓绝，丰神俊逸啊。
范念念对自己感到很无语，她很快把脑海里无数个花痴念头拍走，努力往里挪了两步，侧过身子给他们让了一个通道。
陆安琪换了鞋，把早餐放到餐桌上，又快快折回来扶范念念：“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们就什么都随便都买了些，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不用这么客气，我什么都吃的。”
陆安琪接二连三从袋子里掏出早餐来，范念念看着渐渐摆满了桌子的豆浆菜包生煎包、煎饼烧麦八宝粥、肠粉虾饺炒面条时下巴都有些惊掉了。
这叫随便买了点吗？这是几乎把所有的早餐种类都买回来了吧！
“说了让她别买太多，她就是不听。”
肖译带了些笑意的温润声音响起，惹得陆安琪不满地撅起小嘴巴。
“这不是不知道要买什么吗？再说了！医生说了，早上要吃得像皇帝！”
“是！你说什么都对！皇帝！”
肖译无奈宠溺一笑，然后提着手里的两个大袋子进了厨房。
陆安琪像填鸭子一样一直给范念念递早餐，直到范念念第三次强调她真的吃饱了，陆安琪才意兴阑珊略显遗憾地停止了喂养活动。
范念念挪回沙发坐下，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胃原来真的可以顶到喉咙尖上，她扶着圆滚滚的肚子心里默默想：陆安琪要是去养猪养鸡，一定会是个非常合格的饲养员。
不过，吃完饭三个人在客厅里大眼瞪小眼算怎么回事？
范念念越坐越尴尬，她打开电视机选了个综艺频道给客厅制造了些热闹的响动，总算觉得气氛舒缓了一些。
“我去给你们泡点茶吧！”
尴尬的范念念起了身后又一次被敬业的饲养员按了回来：“你坐着！我们来我们来！告诉我们茶具在哪就好了！”
“我去拿吧！”肖译主动站起了身：“你的脚有伤，该好好休息才是。”
“那就招呼不周，麻烦肖老师取一下了。茶叶放在餐桌旁的玻璃柜里，茶具平时比较少用，放在厨房第二个储物柜的抽屉。”
肖译去了厨房先把茶叶取了出来，又拉开第二个储物柜的抽屉，很快看到了一套精致的功夫茶具。
把茶具取出来正准备把抽屉合上，肖译的手却突然顿了顿，又把抽屉重新拉开了一些。
抽屉的深处藏着一个木质盒子，有些眼熟的材质和造型让肖译微微失了神。
他家中的茶柜里也有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盒子，里面卧着一个小小的建盏。
好些年前，有个女孩送了他一个杯子，那个女孩有一双朝露般清澈的眼睛，她的皮肤白皙剔透，嘴唇却像玫瑰花一样鲜艳。
他把盒子取出，不由自主地掀开盖子，惊讶于盒里这只杯子的美丽。
青蓝的杯体就像一片幽玄静穆的星空，银色油滴颗颗饱满洒满杯面，幻彩流光变化万千，其中有一颗极其圆润突出，犹如星辰密布的天空里那一轮璀璨光华的明月。
胎体厚重，沉沉坠手。
肖译翻开杯底，温热的手指摩挲着杯底两个娟秀的刻字：星月。
星月？流光？
他想起那天他翻开杯底，上面也是同样娟秀的两个刻字：流光。
星月流光。
愿我如星君如月，日日流光相皎洁。
肖译的心似乎欢快地悬了起来，又似乎沉沉坠下。
他转头看向客厅。陆安琪这个话唠还在喋喋不休地聊天，而另一个女孩眉目沉静而专注地看着她。
那个女孩有一双朝露般清澈的眼睛，她的皮肤白皙剔透，嘴唇却像玫瑰花一样鲜艳。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陆安琪说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她亦微微笑起来，温和的微笑就像晨曦的日光微照，明亮清爽，温暖而不炙热。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在给你做宣传呢，我跟念念说你可是泡茶的好手，待会得好好品尝品尝。”
肖译把茶具放下：“你提前打了广告，待会念念觉得不好喝，我不是很下不来台？”
陆安琪语重心长地拍了拍肖译的肩膀：“所以你更得好好泡了啊，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念念，你不知道……肖老师是个大茶迷，但是我比较喜欢喝咖啡，所以平时在家里都是他一个人独饮。”
“不过……今天有你作伴，倒有些对饮成三人的雅意嘛。”
其实看肖译泡茶向来是福气一份，雅事一桩，只不过今日三人围坐一圈 ，范念念却觉得有一种莫名的荒诞感。
肖译端着茶壶，手腕轻轻一转，水流就顺着壶口悠然而下，而一股暖香自杯中升腾，扑鼻而来。
茶水入口时醇和甘香，温润绵延，瞬间就涤静了范念念胸中的浮躁。
这味道……是那年那茶一模一样的味道，又似乎比那时更醇厚更温润了。
范念念不由得不承认，即使她拿着一样的茶叶，学着他的手法冲了无数次，却始终冲不出这样的味道来。
他的茶醇厚甘香却犹如毒药，否则怎会自那天喝了他那一杯茶后，就自此不能忘怀？
陆安琪也端起茶杯尝了尝，吧唧吧唧，又尝了尝，然后微微蹙起眉毛：“这个味道好熟悉哦！”
等看清桌上的茶叶罐子，陆安琪惊喜地拍了拍肖译：“啊！这个这个！好巧啊！肖老师！这不是你的最爱吗？”
“念念，我们家也有这个牌子的茶叶，没想到你跟肖老师还有一样的品味！”
“啊……是吗？确实好巧！偶……偶然买的，估计是个大众品牌。”
“不是吧！我记得肖老师说这是个小众品牌，茶叶的年产量很少，只有熟悉的老茶客特意订购才能拿到的。最大的卖点是茶香很特别，所以对茶没什么研究的我才能一下子认出来。”
“哦！是吗？那……那这盒好像是别人送的，我给记错了。”
范念念埋头继续喝茶，心里却难掩苦涩。
其实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那么多刚好，不过是在浓烈的仰慕中，一日日养成了对方的习惯，变成了自己爱人的模样。
“那你跟肖老师应该有很多共同话题啊！你知道吗？肖老师不仅喜欢喝茶，还有收藏茶具的习惯。我们家有一个柜子都是各种各样的茶具，下次带你去参观参观。”
“不过肖老师有些小气的，不喜欢别人碰他的茶具。尤其是其中有一个建盏，我看那造型也不像什么大师出品，偏偏他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谁都不让碰。若不是我知道他之前没拍过拖，我都怀疑是不是什么深藏不露的前女友送给他的！”
“咳！咳咳咳！”不知是因为心虚还是喝茶喝得太急了，范念念被这一口茶呛得咳得眼睛都红了。
陆安琪赶紧给她拍背，而肖译迅速递过来一张纸巾，嗔了陆安琪一眼：“少说话，多喝茶！”
范念念接过纸巾，许久平复下来后才虚虚地抬眸看了肖译一眼。
肖译此时垂眸正在冲茶，长长的睫毛遮住了那双温润如玉的眼，而淡淡的脸色毫无波澜，看不出任何情绪。
那是她的杯子吗？
他还保存着她送给他的杯子吗？
他如此仔细是何用意呢？还是他对所有人送的礼物都会一样的珍惜？
但范念念没有问，毕竟这些问题如今都没有意义了不是吗？
时间不知不觉就转到了11点。陆安琪自告奋勇要去做午饭，拉着肖译就进了厨房。
不得不承认，陆安琪拿着手机在肖译旁边手舞足蹈眉飞色舞，而肖译穿着范念念家的女士围裙忙上忙下的样子，还真有些新婚夫妻的即视感，甚至亲密得还有些扎眼睛。
范念念把头转开，虽然告诉自己要放下，告诉自己要真心实意地祝福他们，但不代表每次看到这些她真的可以做到无动于衷，只不过是在努力掩饰而已。
范念念换了个节目看起来，再也不去关注厨房。直到听到陆安琪激动高喊开饭，范念念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揉了揉眼睛抬头看了下时钟，才发现原来距离他们进厨房已经整整过去了2 个小时。
刚刚睡着了没什么感觉，醒了才发现屋里飘满了饭菜的香味，仔细一闻，似乎还有些若有若无的糊味。
“久等了吧！”陆安琪边安置范念念入座边搓搓手给她做心理建设：“这个……其实，我们两都不太会做饭，经验有限，你多担待，不好吃大胆提意见，下次改善。”
“哪里！辛苦你们才是真的！”
范念念看了眼桌上的菜色，其实摆出来也是像模像样的：玉米山药排骨汤，香煎带鱼，番茄炒蛋，还有一个土豆烧牛肉，整整四菜一汤呢。
想想也是因祸得福吧！伤了一只脚，换了一顿暗恋对象烧的晚饭，也算是超限圆梦了。
这么想着范念念发现自己是越来越有阿q精神了。
范念念在两道殷殷切切的目光中夹起一块牛肉，终于理解陆安琪说的不会做饭确实不是谦虚。
带鱼有点焦，排骨汤有点淡，土豆有点咸，番茄炒鸡蛋又有点糊。感觉是凭着想象力处理食材的样子。
但做人最重要的就是懂得知足，范念念大口把菜咽下去，伸手比了个大拇指。
坐在对面的两个人似乎都默默地松了一口气，陆安琪开始殷勤地给范念念布菜，范念念的碗越来越满越来越满，看着眼前堆得跟小山一样的饭菜，范念念摸了摸早上因为填鸭此时还很富足的胃，默默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