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修道院的阴云（十四）
朦胧术最初的名字叫做“文森豪格的梦魇幻影”, 是一个名叫文森豪格的法师发明的法术。毫无疑问，文森豪格还是很有天分的，但法师界却普遍认为他是个不学无术、投机取巧的混混。
文森豪格有句名言——“只会追求杀伤力的法师跟投石机有什么区别？聪明的法师就该用最简单的法术造成最大的效果。”这句话被有的法师奉为圭臬, 但另一些法师却认为, 他说这句话只是因为他自己的法术弱到简直没脸见人。
的确, 文森豪格发明的法术都有着极低的门槛和极简的操作, 却往往毫无杀伤力, 甚至看起来毫无用处。而他偏偏喜欢给他发明的无用法术起个非常唬人的名字, 并且冠上自己的大名作为前缀，由于法术的名字太长不符合大多数法师言简意赅的书写习惯, 往往没过几年他的法术就被法师界约定俗成地改成了别的名称。
“文森豪格的梦魇幻影”就是这样的一个法术, 这个法术能让施法者的身形变成一团不断变换的朦胧黑影, 可能的用途也只有隐藏自己的真实面貌, 稍微增加敌方的瞄准难度，以及吓唬对魔法一知半解的普通人而已。很少有法师愿意浪费时间去学这样的法术, 然而这已经是文森豪格的各种无用魔法里知名度比较高的一个, 有的法术连俗名都没有，甚至已经在萨伦大陆上失传。
——《萨伦大陆百科全书·魔法篇》
迪洛林说：“看来想抓住这个收信人，就得有个人专门盯着外墙才行。”
裘娜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周围：“可是这附近并没有适合埋伏盯梢的地方呀。”
迪洛林四下环顾了一圈，确实没看到合适的藏身之所，他又看了看脚下泥泞的地面，转头问猎人：“那你能不能通过留下的足迹追踪‘萤火虫’的去向？”
裘娜支吾着，虽然有点不想承认, 但她确实没多大把握。
还没等她开口，巫妖就说：“可是我们要怎么确定哪一行脚印才是取走羊皮纸的人留下的呢？要是追错了或者脚印半路断了，那多尴尬。其实我倒有个更好的主意，与其大海捞针, 还不如愿者上钩。”
圣骑士抱着胳膊没好气地看着他：“那你倒是说说看，怎么个钩法？”
“看我的吧。”巫妖用手上的绷带蘸了点露水，把羊皮纸上的后半段话仔细地擦掉了，又找到修道院唯一的书桌，用相同的笔墨以及看起来十分相似的笔迹，把整句话改成了“致萤火虫，修道院出了些状况，我需要跟你谈谈，今天午夜，正门大树下见。”
裘娜拿过羊皮纸：“没错！这样一来就肯定不会抓错目标了！我这就把它放回去，然后在树下做个陷阱，套住那个上当的家伙。”
“去吧。”巫妖的语气有点期待，“看来今晚是不用担心会无聊了。”
到了晚上，迪洛林脱去盔甲，提早上床小睡了一会儿，直到巫妖敲响了他的房门。
本来就睡得很浅的圣骑士立刻醒了过来，他拿上剑，提着油灯轻手轻脚地开了门：“先去哪儿？”
“裘娜正盯着陷阱，我们先去找那个哑巴老头看看。”巫妖不需要照明，拢着袖子走在前方，脚步声就像一只猫儿般轻盈。
他们安静地靠近了厨房，沿路没有惊动任何人。
哑伯就睡在厨房旁边的小仓库，把架子和箱子挪一挪，在靠墙的角落里加一张床，就是他的住所了。
这个仓库只有一扇门，连个窗户都没有，不过为了避免灯光穿过门缝暴露自己，迪洛林还是谨慎地吹熄了油灯。
等再靠近一些，都不需要贴在门上，他就听到屋里传来规律的呼噜声，显然哑伯已经睡熟了。
巫妖悄无声息地来到门口，隔着门念念有词地施法，随着法术完成，屋里的呼噜声一窒，但很快又规律地响了起来。
“成了，别搞出惊天动地的响动他都不会醒的。”巫妖拿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一快薄铁片，插进门缝里轻车熟路地撬开了门栓。
鬼知道他这种小偷手段是从哪里学来的，迪洛林也不想多问，摸索着来到门口，依稀可以看见巫妖正在烛台的位置捣鼓着什么，随后燃起的烛火居然是妖异的蓝色，照得整个房间都有点阴气森森。
巫妖又念了一句简短的咒语，他的身体变成了一团模糊的黑影，在蓝色火光的映照下若隐若现。
迪洛林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你用‘朦胧术’干什么？”
“这么冷门的法术你都知道？我都差点有点儿想夸你了。”巫妖贱兮兮地说，“等下你就会知道的，躲到那个架子后面去，然后安静地看好戏就是了。”
迪洛林照做了，他缩进烛光无法照见的黑暗中，坐在一个箱子上，准备看看巫妖能搞出什么名堂。
巫妖化成的黑影飘荡着来到哑伯的床前，口中发出了和他平日里说话的声调完全不一样的声音，那声音飘忽不定又尖利刺耳，根本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而是仿佛来自于地狱的尖锐啸叫。
“醒一醒，凡人……”
哑伯一个机灵，刚睁开了眼睛，就被眼前这不可名状的黑影吓得一跃而起，一边“啊啊”怪叫一边手脚并用地连连后退，直至缩到墙角退无可退。
萨博罗亚继续用诡异的声音和平铺直叙的语调说：“吾乃戴德莱的使者，亡者的引路人，你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遵从吾的指引，忏悔你的罪行吧，随后吾将引领你前往亡者的国度。”
之前的催眠术让哑伯的大脑混乱迟钝，如同身在梦境中一般，轻易地就相信了巫妖的话语。他的嘴唇颤抖着，嗫嚅着说出了一句话：“你是来带我下地狱的吗？可是为什么……我已经在努力地弥补了，我已经在用我的余生侍奉女神了，难道这还不够吗？”
躲在阴影中的迪洛林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看来巫妖之前的怀疑是对的，这老头果然不是真哑巴。
萨博罗亚见对方也和很多人一样，相信那套“做好事能上天堂、做坏事会下地狱”的说法，就顺着他的话说：“你的命运尚未决定，接下来将被引向天堂还是地狱，取决于你是否已经真心悔过。忏悔吧，凡人，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如果是一个清醒的人，可能多少会产生一些怀疑，或者发现他话语里的漏洞，但中了催眠术的人不仅完全不会思考哪里不对劲，还会自己给不合理的地方脑补出一个解释。
所以哑伯咣当一下跪倒在地，头低得都快埋进土里去了：“我真心地忏悔！我年轻时杀人无数，从不在乎那些人跟我无冤无仇，也不在乎他们是否无辜，只要有人给钱，我就会毫不留情地夺走他人的性命。我知道我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我不配拥有家庭，更不配拥有我的妻子，她那么单纯、善良、温柔，可是瘟疫却带走了她，只留下我这个罪人活在世上。我不明白命运为何如此安排，为何让我见识到世间的美好，却又无情的将它夺走，或许这就是我的报应，我想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里侍奉女神，弥补我的罪过，或许能在天堂再次见到我的妻子，我真的非常想念她……”
“吾已听见你的忏悔，但是这还不够。”巫妖继续引导他说，“回想一下最后一条被你带走的人命，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最后一条人命……是的，我当然记得他。在遇见罗莎以后，我本来已经决心洗手不干了，可是我没能做到……但这也不能全怪我，是那个收租的恶霸踢了她的肚子，还把一盆水倒在她的头上。他可能只是想竖立自己的威信，也可能只是没收到租金一时气愤，我明明可以有很多种办法解决，而不是在黑夜里割断他的喉咙，将他的尸体丢进河里，他的家人至今不知道他的失踪是怎么回事，我又毁掉了一个家庭，我很懊悔，真的。”
巫妖心里差不多已经有数了，但他还想最后确认一下：“那真的就是你杀死的最后一个人吗？斯迪克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斯迪克？是啊，听说那孩子死了……但你为什么要来问我？”哑伯皱起了眉，狐疑地看着眼前变幻莫测的黑影，突然他一个激灵，恍然大悟：“是你！你是那个绷带法师！可恶的骗子！”
萨博罗亚也不装了，解除了身上的朦胧术，也用回了本来的声音：“竟然自己突破了催眠术的控制，意志力还挺强的啊。”
迪洛林已经站起来准备走出藏身的角落，没想到暴露身份的哑伯突然之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右手如同游鱼一般滑进枕头下面，掏出了一把尖锐的剪刀，整个人像弹簧般猛然扑向面前的法师。
尽管他说自己已经洗手不干很多年了，身手却依然矫健如蛇，猝不及防的萨博罗亚被他撞倒在地，哑伯双手举起剪刀，就要刺入他的喉咙。
圣骑士大惊失色，一个箭步上前，猛然一脚踢在哑伯的肩膀上，把他整个人都踢飞了出去，稀里哗啦地撞倒了一个木桶，又带倒了一个架子，架子上的瓶瓶罐罐全都砸向了他。
一切都发生得猝不及防，直到踢完人，迪洛林才反应过来——巫妖根本不需要他救，区区剪刀可扎不死一个早已没有血肉的骷髅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