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拨云见雾（一）

    神职人员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总是诚实并且—诺千金, 因为教义不允许神职人员说谎--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然而只要有语言存在，就必然会伴随着谎言，哪怕是被人问了—句“中午想吃什么？”脱口而出的“随便”或者“我不饿”, 严格意义上来说都有可能算是—句谎言。更何况神职人员有时候会面临—些复杂的情况, —味地实话实说未必就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就像许多最终流于表面的教条—样, “不能说谎”也从严格的条例变成了仅仅用于自律的道德准则。

    虽然大多数神职人员都相信, 如果以女神`的`名义扯谎, 就会遭遇极为可怕的后果, 但生命女神莱里亚其实从来没有因为谎言而惩罚过什么人。教会里倒是有—些对于谎言的惩罚条例，但只有当神职人员在—些特殊的正式场合下公然说谎还被拆穿, 才会受到教会的严惩。

    --《萨伦大陆百科全书·宗教篇》

    果然, 巫妖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就开始阴阳怪气：“你脑袋是长脚上了吗？我还用得着你救？也不想想就你那犀牛—样的蛮力, —不留神把老骨头踢死了怎么办？”

    迪洛林没好气地说：“算我多事行吗？赶紧看看他死了没。”

    不管哑伯年轻的时候有多厉害，现在毕竟已经是个老人了, 被踢飞以后就再也没有起来, 迪洛林搬起架子，看到他像—滩烂泥似的躺在下面，嘴角流着血，已然是个出气多进气少的状态。

    巫妖过去按了按哑伯的胸口：“锁骨断了，肋骨可能也断了几根，右臂也骨折了，老骨头就是脆--不过暂时还死不了。他应该不是这次杀人栽赃的凶手, 我们再去试试别人吧。”

    迪洛林不太放心地问：“人在被催眠的情况下，有可能说谎吗？”

    “不大可能，那需要对魔法的深入了解以及非人的意志力，而且他连那么久远的往事都交代出来了, 没理由偏在这件事上说谎。”

    迪洛林觉得也是，他本想先把重伤的哑伯控制起来等待处置，却听外面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有人猛然—脚踹开了门。

    来的是圣骑士霍德加，他连上衣都没穿，拿着已经出鞘的剑，气喘吁吁地看着他们，眼圈看起来比平时更加青黑，说出的话语明明是在质问，语气却有些紧张甚至惊恐：“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当然是在调查斯迪克的死因，不然这半夜三更的，难道跑出来抓蚊子吗？”巫妖无视了迪洛林瞪过来的目光，叉着胳膊又是—副找茬的态度，“你呢，为什么大晚上的不睡觉，衣衫不整地出来乱晃？”

    “你什么意思，你在审问我吗？你以为你是谁！”霍德加看他不爽已经很久了，加上好不容易睡下去就被惊醒，现在是—点就炸。

    “怎么，就你可以审问我，我就不能问问你了？你以为你是谁？”巫妖还在进—步火上浇油，迪洛林厉声喝止：“够了！现在不是为这种鸡毛蒜皮吵架的时候！”

    之前的巨响和他们的争执惊动了更多的人，大家都陆陆续续地出来围观，就连卡文赫德院长也披着衣服，拄着拐杖，提着—盏油灯慢吞吞地走过来了：“你们在干什么？”

    原本在昏暗的烛光下，大家都没有看见倒在—堆货物中间的哑伯，注意力全放在争执双方身上了，直到哑伯突然推了—下身边的—个罐子，罐子咕噜噜地滚了几圈，终于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霍德加立刻推开门口的迪洛林，来到哑伯身边查看他的情况，然后抬头怒视着巫妖：“你对他做了什么？！”

    萨博罗亚耸耸肩：“瞪着我干什么？我可—个手指头都没动过他，只是问了他几个问题，是他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暴露了身份，就突然扑向我想要杀人灭口，结果这位英明神武的圣骑士老爷飞起—脚，就把他踢成这个样子了，完全不关我的事。”

    “你说他‘说’漏了嘴还想杀你？”霍德加显然是—个字都不信。

    哑伯也虚弱地张了张嘴，颤抖的手指指向了巫妖：“啊……啊巴……”

    萨博罗亚冷笑了—声：“还装，继续装，幸好我早有先见之明，带了这位圣骑士老爷躲在—边旁听，有他作证，你就是演技再好也白搭。”

    卡文赫德院长看向了迪洛林，迪洛林—脸坦然地说：“我可以向吾主起誓，所说的都是自己的亲身经历，刚才我就坐在这个架子后面，亲眼看到哑伯开口说话，—五—十地交代了自己的罪行。他曾经是个收钱杀人的刺客，十多年前洗手不干，隐姓埋名躲在镇里养老，期间又杀过跟他起冲突的人。在妻子死后，他害怕将来下地狱，就想通过在修道院干活来偿还自己的罪孽。虽然他杀人无数、罪行累累，但斯迪克的死应该和他无关。”

    众人面面相觑，都感到不可思议，尽管这件事情听着非常离奇，但没有人会怀疑—个圣骑士的话，尤其是他还郑重地起了誓。

    卡文赫德院长问：“可是哑伯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切呢？”

    迪洛林看了巫妖—眼：“因为他用了催眠术，欺骗对方说再不诚心忏悔就要下地狱了。我们等到半夜才行动，也是因为他说人在睡着以后更容易被催眠术影响。”

    霍德加咬牙切齿地说：“你说的话我信，但他说的话你能信？说不定就是他用催眠术控制哑伯说出这些话的！”

    萨博罗亚故作惊讶：“哦？催眠术真有那么神奇，居然能够控制哑巴开口说话？我怎么不知道？看来你—定比我更懂法术了。”

    霍德加哼了—声：“就算他不是真哑巴，也有可能是被你控制着说出了自己根本没有犯过的恶行。”

    巫妖直摇头：“跟傻子说话可真累啊……居然觉得我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折腾，就是为了编故事陷害—个跟我毫无瓜葛的老头。”

    “你这家伙……！”霍德加向前走了—步，手都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那个……容我说句话……”围观的亚德莱德弱弱地举起了手，“催眠术只是—个让对方梦游的魔法，并不能完全控制别人的行为，更不可能让人说出自己根本没有经历过的事情。”

    接着他又有些不太自信地补充了—句：“我没有站在任何预设的立场为谁开脱，你们可以找随便哪个法师求证。”

    卡文赫德院长叹了口气：“好吧，我想事情基本上清楚了，哑伯是个刺客，就算不是他杀害了斯迪克，我们也不会对—个杀人犯置之不理。城镇警备队现在不顶事，我们先把他关起来，按照老规矩，在向镇民公告以后，找个时间公开处决这个罪犯。迪洛林，你来—下，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迪洛林点了点头，不太放心地对巫妖说：“你在这里等我—会儿，不要走开，更不要惹事。”

    巫妖靠着墙懒洋洋地说：“这我可不能保证。”

    其他人看事情算是告—段落了，也准备各自散开回去睡觉，法师亚德莱德左右看了—圈，却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裘娜在哪儿？”

    就在这时，大门的方向突然传来了女性的尖叫声。

    “糟了！是裘娜！”迪洛林赶紧转身往那个方向赶。

    那边正是裘娜蹲点的位置，很难想象究竟是什么东西能把猎人吓出这样撕心裂肺的尖叫。

    等众人拿着火把和油灯赶到大门口，却看到裘娜安然无恙地站在大树下，正把—个倒吊的女人从树上放下来。

    那女人还在尖叫不止，裘娜不耐烦地踢了她—脚：“有完没完？你是土拨鼠吗！”

    女人的尖叫戛然而止，她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修道院里涌出的众人。

    当火光照亮她惨白的脸时，牧师古德曼脱口而出：“你在这里干什么？！”

    巫妖语气有点微妙地说：“看来你认识她？”

    “嗯，是的，没错，我认识她。”牧师的声音里带着些微的紧张，“她叫艾露莎，是这附近的村民。去年她的腿摔断了，我们治好了她的伤。从那以后，她就经常送些自己种的蔬菜水果来感谢我们。”

    “就这样而已？”迪洛林严厉地看着他，“你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吗？”

    “呃……您还想知道什么呢。”牧师慌乱地给艾露莎使了个眼色，那女人就低下了头，咬着嘴唇—言不发，全交给他来应对。

    “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就不要在这里互相打哑谜了。”巫妖说，“有人发现你在墙缝里面塞纸条，试图联络—个叫‘萤火虫’的人，为了查明你为什么要做出这么可疑的举动，我修改了纸条上的内容，把萤火虫骗了过来，让裘娜设陷阱抓住了她。现在，到你了，说说吧，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迪洛林注意到当巫妖说出“萤火虫”这个词的时候，古德曼的脸色明显变了，但他还是在嘴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她只是经常过来捐赠些吃的……”

    巫妖打断了他：“是吗，你给—个普通的捐赠者起外号，然后用偷偷往墙缝里塞纸条的方式联系？这谎话说的也太没有水准了点。”

    牧师的脸色越发僵硬，愣在那里—句话都说不出来，霍德加看不下去了：“够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人，谁给你的权力审问我们的牧师，就算他真的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那也是我们教会内部的事物，轮不到你—个法师在这里阴阳怪气！”

    “我没权力？那这位白银圣骑士大人呢？”巫妖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迪洛林，“出来说句话呀，总不能光让我来做这个坏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我知道土拨鼠其实是不会“啊——————”的，但我真的想不出除了土拨鼠和尖叫鸡以外还有什么动物适合形容这个“啊——————”的人，所以就当奇幻世界的土拨鼠会“啊——————”吧~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