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6章 让人无力反抗的道德绑架
“万物有生便有灭,既然宇宙是有起源的,那么理论上来讲,宇宙也会有一个灭亡的结局。不过,有灭又会有生,这是一个亘古循环的话题。万物会归于虚无,但时空永恒存在。有存在,便有孕育新生的可能。”
唐小余望向江浩宇,说道:“你是在跟我说绕口令吗?”
“万物消融,唯爱不变。有些人,无论生死都会陪在你身边。你只需要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你就会发现,前面还有一颗又一颗的星星在等着你。”
唐小余望着天空说道:“嗯是。星空浩瀚,足够我走上一辈子,看上一辈子。”
江浩宇看着唐小余说道:“嗯。宇宙是无边的,生命却是短暂的,结局都是注定的。只不过是有的人早一步,有的人晚一步,如此而已。若能在同一步调上,那便是无比的幸运,我们定要好好珍惜。”
听着江浩宇这一套又一套的人生哲理,唐小余虽不知能听进去多少,但至少心情没有了之前的那般烦躁。好像回到了从前的校园,懵懂的少年聚在一起讨论着生命的意义。
唐小余看向江浩宇,这会儿心绪平静,才看得多了几分认真。
许久不见,他确实消瘦了不少,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愈发显得棱角分明。
因周围太吵,他们聊天时靠得有些近,近到隐约可以看见他眼中的血丝。
还是熟悉的那个人,可又总觉得有些不一样,却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一样。
“你在那面是不是很辛苦?”
江浩宇不轻不重地回道:“没有,只是事情比较多而已。”
“感觉你成熟了许多。”
“以前不成熟吗?”
“感觉不一样,觉得现在的你有了厚度就是那种生活的沉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明白。”
“你明白?我现在自己都搞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变蠢了。好多事情想不明白,好多事情也说不清楚。”
“想不明白,就不要刻意地去想。总有一天,会找到答案。”
“嗯或许吧。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刚回到。”
“怎么会来这里?”
“得到消息我就赶回来了,原本预定过两天才回。”
“辛苦你了”
江浩宇沉默着看着唐小余,然后轻声说道:“心甘情愿的事情怎会辛苦。”
“你说什么?”
刚才音响通知说是要哭灵棚了,声音太吵,掩盖了江浩宇的声音。
江浩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执事大哥竟然又找了过来。不得不佩服他,在哪儿都能被他找到。
“小余啊,等下你点个哭灵棚吧?让你自己哭,你也哭不出来,就点一个吧。”
唐小余这面还没回答,就听见灵棚那面已经悲悲戚戚地哭了起来:““我的老母亲啊!我苦命的老母亲”
不是唐小余妈妈的声音,是专业哭灵人的哭唱,或嚎啕大哭、或婉转悲壮,配上乐器伴奏,再加上扩音器的效果,不知是投众人所好的娱乐,还是蒙骗死者的表演。
“我为何要点哭灵棚?”
执事大哥道:“那你自己去哭?”
“我为何要哭给别人看?”
“你这孩子!读这么多书,怎么一点也不通晓人情世故!?”
执事大哥见说不通,抱怨着扭头离开。
唐小余望着灵堂方向,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问身边的江浩宇:“读书是为了通晓人情世故吗?”
江浩宇肯定地回答道:“不是。”
没多久,唐小余便看到几个婶婶往她这面走来,她知道她们是来干嘛的。
她转头对江浩宇说:“你先回去吧,或者到别处坐会儿。”
江浩宇知道,这里没有他说话的份儿,默默转身走向一旁。
几个婶婶走了过来,无非就是劝唐小余点个哭灵棚的。
“你这丫头,你婆婆生前最疼的就是你,现在她不在了,你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让你哭灵棚,你自己哭不出来,还不能点一首让别人帮你哭?”
“你不哭灵棚的话,到时候传出去也不好听。这白事上哭灵是免不了的,别人都有,到了你婆婆这却没有,说出去难不难听?”
“你们现在的小孩子,上了学了,见识多了,看不上这些老风俗了。你自己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你,但你有没有考虑过别人怎么谈论你家办的这丧事?别人怎么说你婆婆的这身后事?”
唐小余看着面前的几张嘴脸,想到她们可以在灵堂前拼了命地挤眼泪,可以哭得撕心裂肺,一个个头磕得毫不含糊。可刚一只脚跨出灵棚,就又可以挽着手唠嗑,什么哪家商场促销,什么谁家孩子考上了大学。谈笑风生,笑得像开了的花。假的让人反胃。
可她知道,她无权要求她们拿出她们的真心,不要搞那么些虚情假意。因为在她们看来,那些只不过是个流程,一种形式。她们那么做,也是给主人家体面。这便也是他们口中的,所谓的“人情世故”。
此时,她们又站到她面前,用道德来绑架她,让她遵循她们认为的“应该”。
唐小余不想接受这道德绑架,可是她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无力反抗。
若人活着,她可以用时间、用实际行动来证明她的坚持。
可是,婆婆不在了,她没办法让她在故去后还要沦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所以,她还是妥协了。
执事人会提前告诉哭灵人点哭灵的是谁,跟死者间有怎么样的感情。然后哭灵人就可以按照两者关系,把她听到的零碎情感咿咿呀呀地哭着数出来。
唐小余按照执事人的安排,走在哭灵人的前面,并嘱咐她要围着棺木走上三圈,不要走得太快。因为哭灵一次的价格是固定的,走得慢一些便哭得久一些,这样,钱才花的值得。
唐小余木木地走着,每一圈走到棺木正面的时候,都会被要求跪下磕头。她按照他们的要求,走着,跪着。看着冰冷的棺木,没有感觉,只是心里有点凉,嗓子有点酸,却始终没有眼泪。
她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她,她只记得婆婆曾告诉她,女孩子要学会坚强,不要总是哭哭啼啼让自己受委屈。
以前她总会装模作样,像个水做的哭包,总爱装着委屈讨着婆婆的心疼。
可现在,她装给谁看?她真的委屈了,却不能再装。
一圈一圈的走过,在一群“看景”的人的围观下,完成了这场“表演”,总算让大家满意了,唐小余默默地退了出去。
因哭灵,主场转到了院内灵堂,这会儿外面倒是又冷清了不少。
唐小余靠在墙头拐角处的角落了,静静站着,目无焦距。
身边有人靠了过来,她抬头看去,发现竟然是还没回去的江浩宇。
谁都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不多久,他们见到执事人领着几个年轻人,和一个稍上年纪的的人,走到一旁的空地上在准备着什么。
唐小余看了看,几个年轻人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认识的是那几个侄子。
看了一会儿,终于看明白了,原来他们在学习奠酒。
在长者的讲解下,三揖九叩。现学现卖,也真是难为他们了。
然后就见着几人跟着执事的回了院子,后面便传来奠酒的奏乐,一遍接着一遍。
不知折腾了多久,唐小余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竟然已经凌晨一点多了。难怪陆陆续续走了许多人,还剩零星的一些人执着地在看奠酒。
又过了许久,奠酒总算结束了,围观人群也基本散去了。这一天的流程也接近尾声,到了最后一项,辞灵。
辞灵过后,还未离去的宾客及奏乐的人便都要各自散去了。
唐小余站得有些腿麻,却还是不想动。
她转头看向一直陪着她的江浩宇,说了声:“回去吧。”
“好。时间也不早了,等下你也要抽空休息一下。”
“我想再陪陪婆婆,即使只剩棺木,也只有这一晚了。”
“明天白天我不方便过来,我等你回校。”
“好。回去吧。”
送走江浩宇,唐小余回到了灵堂。
已经是下半夜了,没几个小时天就要亮了。守灵的还是上次的几人,有了唐小余在那儿烧纸,他们几个便凑在一起打起了扑克。
懒得理会他们,唐小余只当看不见。
其他人基本都离开了,第二天出棺的时候还会有一些近亲会来,以及一些帮忙的人,再或就是得信较晚错过了正日子的人也会来。
棺下田后,这些人还会聚在一起吃席一次,以答谢大家的辛苦。
这最后一晚,唐小余就这么跪在棺前,一张一张地添着纸钱。杨女士已经不会说她了,她知道她心里的不好受。提醒了一次让她休息,唐小余没有应承,她便也随她去了。
看着棺头婆婆的照片,被放大的黑白的颜色,没有一丝温度。
唐小余忽觉得,这仲夏之夜,竟也能凉得有些刺骨。
那照片是婆婆卧床后,找人到家里来拍的。当时婆婆是忍着痛,靠在椅子上,后面躲着的妈妈扶着她才完成拍摄的。
这会儿唐小余才惊觉,婆婆除了这张遗照好像没有留下其它的照片。
这么多年的陪伴,难道就要这么地烟消云散了吗?
光靠记忆,唐小余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忘记婆婆的模样。
她就那么默默地看着照片,仿佛要把婆婆的样子刻到脑海里。
夜再长,天总会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