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7章 万般皆苦，唯有自渡
夏季天亮得尤为早，五点半左右就已经麻麻亮了。
当地的出棺风俗，是要在上午九点到十一点之间入土为安，具体时间会由风水先生给出。
一大早，帮忙的人陆续到来。厨子会为大家准备早餐，吃过早餐便开始准备出棺适宜。
当地把抬棺称为“举重”，一般是八个人，非逝者亲属。多数都是邻里乡亲担任，中年人居多，都是有家室的人。
奏乐自不会少，然后就是孝男在前孝女在后，后面还有一些送葬的亲友。
具体讲究，唐小余并不明白，她只是跟着安排走在一群女眷中。
灵堂启灵时，唐小余听到了妈妈的那声悲泣：“妈！上路了！”
她听到了妈妈的撕心裂肺，然后四周响起来其他人的哭丧声。
随着一声“起”，棺材被抬了起来，送葬的队伍在吹吹打打中出发了。
唐小余走在队伍中，听着前前后后的高高低低的哭泣声，她只把孝首（像围巾一样宽度的长长的白布条，布条长短根据亲疏关系而定）展开披在头上，垂下眼角。
女眷随着送葬队伍到了田边小路，就不让过去了，就是唐小余之前扑兔子的那个地方。
因不能走回头路，其他人便陆续顺着另一条岔路往村子方向走了。
唐小余站在原地，望向下葬的地方，一动不动。
杨女士走了过来，“回去吧。”
唐小余看着妈妈消瘦的脸庞，沉痛的眼睛，说不出话来，默默地跟在杨女士身边。
杨女士边走边说道：“等下回去后，你收拾一下就回校吧。过两天就高考了，你在家也做不了什么。”
“学校里也没几个人，不用这么早回去，我在家帮你收拾一下家里。”
“家里没什么需要你收拾的，归置的事情，你几个婶婶也会帮忙的。你回学校去，收收心，什么都不要想，踏踏实实地把试考完。考试那天我就不去送你了，免得你看见我难受。”
“不用你送，学校会组织欢送，有专车。”
杨女士看了看身边的唐小余，然后说道：“我昨晚好像看见小江了，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
“等下你给他打个电话吧，问他能不能和你一起回学校。”
“不用他高考后又要走了，这两天估计会有事情要处理。”
杨女士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道：“那你多带点钱在身上，这两天自己一个人也要在外面吃好了。复习不下去，就好好睡上一觉，养好精神。时间多的话，就到小镇上走一走，散散心。”
“知道了”
唐小余看着妈妈，这些日子总是纷扰嘈杂，她和妈妈之间也没有几次认真对话。这会儿抬眼看去，才发现妈妈那哭肿的眼泡里满含悲痛。她才发现，自己只顾着沉浸在失去婆婆的无望中，却忽略了妈妈失去的是她的妈妈。
唐小余有些沙哑地叫道：“妈”
“别说话，回去的路上不可以哭”
这话听得唐小余一阵难受，只好努力望天，忍住心疼。
最终，唐小余自己一个人骑车回了学校。
他们学校不是考点，所以只有高三放假了，其他年级一切照旧。
唐小余有宿舍的钥匙，所以即使宿舍没人也不担心回不去宿舍，但她到校后还是直接去了宿舍看了看，果然一个人都没有。
她住的这一层都是高三的学生，这会儿没人，整个楼层略显安静，甚至有些冷冷清清。
她在宿舍坐了一会儿，又在校园里逛了逛，最后回到了田径场上。
还是她往日看日落爱坐的地方，爬上石台看着远方，太阳还高高地挂在树梢。
石台还有些许温热，白天的热气还未开始消散，坐在石台上其实并不舒服。
但唐小余坐到了上面，就不想动了。傍晚的热度，没多会儿就让她的头上有些汗涔涔的了，可她心底却感觉不到那温度。
太阳慢慢滑落树梢，天边的云染上了一层渐变的橙红，晚风袭来，丝丝微凉。
夕阳渐渐隐没，只剩一层薄薄的红晕，印染了天边飘荡的白云。千丝万缕，丝丝凉意。
田径场入口处，出现了江浩宇的身影，手里还提着什么东西。
唐小余没有注意，直至江浩宇走到看台下方，她才看向一步步走向自己的人。
江浩宇走到他身边，望着她说道：“我给家里去了电话，知道你回校了。”
唐小余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江浩宇把手上的袋子拿了过来，从里面掏出了一个打包饭盒，边打开递给唐小余边说道：“没吃东西吧？我在校外打包了一份饺子，吃点吧。”
唐小余望着饭盒里的饺子，没什么胃口，但她还是接了过去。
夹了个饺子咬了一口，家常的芹菜猪肉馅，有点偏咸，没有婆婆做的好吃。
“怎么样？味道还可以吗？”
唐小余吞下半口饺子，听见江浩宇的话，却停住了动作，不说话。
“怎么不吃了？是不是没有婆婆做的好吃？”
不说还好，这话说了出来，听在耳里，唐小余突然就感觉特别的不是滋味。盯着还在筷子上的半个饺子，眼前骤然模糊一片。
忍了这么久，看了那么多哭哭啼啼的面孔，她都没有哭。守灵的那几夜，盯着婆婆的相片，她也没有哭。甚至送婆婆入土，她还是没哭。
可这会儿，端着一盒饺子，眼泪却刷的一下就下来了，怎么忍都忍不住。
眼泪就像一颗颗硕大的玻璃珠，啪啪地砸在饭盒里，拌进了饺子的汤汁中。她越努力想忍住，越是忍不住，这时的眼泪就像冲破闸门的洪水，一发而不可收拾。
“哭出来吧。”
江浩宇的话音刚落，唐小余便再也忍不住，崩溃大哭了起来：“怎么办？我以后再也没有婆婆了我没有最疼爱我的婆婆了，我该怎么办啊”
江浩宇从她手中拿回饭盒，放到旁边石台上。然后站在她旁边，试探着揽她入怀，替她轻轻地拍着背，像哄着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唐小余再也抑制不住，抱着江浩宇的腰，贴着他悲痛地痛哭起来，一声一声凄苦无比，听得江浩宇跟着一阵阵心痛。
不知哭了多久，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哭声渐渐弱了下去，最终止住。
唐小余松开手，退了开去，看到江浩宇前襟已被她哭湿一片。
“谢谢你我好多了。”
江浩宇轻声说道：“我曾看过一句话，说的是，‘我们都会面临失去，我们都害怕失去，面对这种害怕最有力的反击就是，认真活好现在的每一分钟，每一秒钟’。你一直都做得很好，已经给了婆婆你所能给予的最大的陪伴。婆婆在天有灵，定会希望你今后也好好的。我也相信，你还是那个坚强的唐小余。”
唐小余沙哑地说道：“以前不知离别苦，更没体会过生离死别的痛。现在经历了，我怕我没有勇气再次经历。纵使世界这么多人，终归少了那一个。”
江浩宇看着她，狠心地说道：“人生的终点必然是死别，虽残酷但却是事实，这一点谁也无法改变。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好好珍惜当下，珍惜还在身边的人。”
唐小余怔忪地望向远方，口中喃喃道：“若能无情，那该多好。”
可生而在人生，又岂能真的无情？
痛哭过后，心情轻松了许多。即使伤口不会立即愈合，但疼痛已在可控范围内，不碰就不会痛。
万般皆苦，唯有自渡。
发泄过后，路还是要自己走。
“明天一起出去走走吧？”
唐小余看向江浩宇，没有直接给出回答，而是问道：“这段时间你在国外很努力，依阿姨的说法，你已经完全有能力留在那面的公司，高考于你而言，其实已经不是必须的了……”
自他出国不久，唐小余就觉出了他们间的距离。最初就知道的，只是这么长时间的朝夕相处，让她忽略了那段距离。他这次的离开，让她清醒了过来。
如今又失去了婆婆，让她愈发谨慎。若付出真心，却又要遭遇分别，那她倒不如就此一个人。
“可我的努力却并非是为了留在那里”，江浩宇看着她有些收敛的神情，慌忙说道：“我的理想一直都在这里。”
唐小余接过他的话，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嗯……对。我们还有理想。”
然后又看向他，问道：“所以，你还是会回国来念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