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遗物

    “那肯定是马忠将军！……旁边的一定是他的亲卫队长马肖校尉！”年老的朱都尉泪如泉涌，他不仅见过两人，还相处了那么些年，虽然已死去很久了，但遗体保持着生前的某些特征，隔着很远还是很容易就认出来。

    将军百战死，壮士不得归。

    作为军人，马革裹尸，战死疆场，死得其所。

    不管是吴人，还是蜀人，不管之前如何生死相搏，但死后其恩怨一笔勾消，黄泉路上有人相伴也是一大幸事。

    事隔多年，此地虽无野兽蚁虫，但气候潮湿，各样物品早已腐烂不堪，能利用者少之又少，即使手下将士再三清理，还是少有可用之物。要么和尸体一起掩埋，要么堆在一起烧掉。

    也有例外，在清理吴将全综将军的尸体时，发现他的战刀竟保存完好，虽然刀柄的木把已朽，铁质部分有大面积锈蚀，刀鞘外表也腐朽不堪，但刀鞘内衬不知什么材料做的，密封完好，紧紧包裹着刀身，保护了它没受湿气伤害。

    刀一出鞘，一道雪白耀眼，还伴随着龙吟声，寒光闪闪，锋利如新。只见刀上纹路精美绝伦，竟是千练宝刀，刀身小篆“子璜”（全综字）。

    兵士们还从全综的怀中搜出一个圆形玉碟，上刻“全”字，此玉有手掌大小，呈绿色，晶莹剔透，温润十足，手感极好，如此贵重之物，也只有权贵才有资格佩戴。

    “但这个玉碟不像是佩戴之物，倒是块令牌一般，这倒要送回成都，让知闻所的人好好查一下，这玩意儿有什么用。”参军崔恺拿着玉碟心想。

    朱都尉卖力地从遗骸中穿过，直直上了山坡，他十分了解马忠，若没有特殊原因，肯定是马忠在那里指挥作战。

    当最后的预备队还没有派出，马忠身边是不需要人来守护他的，马忠的武艺高强，冲锋陷阵，所向披靡，当主将都要搏杀时，证明情况已经非常危急了。现在看来，当时汉军的情况还是比较好的。

    马忠的遗骸呈怪异的姿势伏着，旁边马肖好似要扶他起来一般，但自己也倒下了。

    马忠左耳的银环上，还挂着一个满是铜绿的铜铃，那是他特有的标记。加上能依稀能分辨的甲胄，朱都尉能百分之百确定，这就是马忠。

    坡后一处平地倒着五十具汉军遗体，在坡底是看不见的，他们皆身着鱼鳞铁甲，全身覆盖，那是他最羡慕的铁人队，曾经想加入的，只因技不如人，没能得偿所愿。

    这是马忠将军的杀手锏，最后的一击还没有发动，厄运便降临了。

    朱都尉一个人立在坡顶，阳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愈发显得单薄，他在默默地哀悼自己曾经最尊崇之人。

    他等着平南将军的到来，最高长官来之前，遗体是不能动的，这是对死者的尊敬，也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则。

    将士们一部分人正在掘大坑，另一部分人清理战场，将一具具遗骸抬到坑边。

    在上坡顶之前，朱都尉在坡底遗体最多之处，找到另外一个人，也只有他才辩认得出来，那是句扶将军的遗体。在双方激战最激烈处，也是尸体最多的地方。他的致命伤有三处，左胸被一箭穿心，右手被砍掉，腹部还插着一枪头，枪杆已腐朽不见。周边汉军的尸体也很多，为了保护主将，他的亲兵们早已战死，因为在他们的上层盖满了吴军的尸体。

    朱都尉与句扶将军也有数面之缘，从衣着与体形上可以很明显地分辨出来，随后从其怀中找出了左将军的印信，更加确认无误。

    所有的人都可以想象得到，当年汉军被吴军步步紧逼，在这里进行了生死决战，吴军人多势众，身经百战，皆悍勇之卒。而汉军虽少但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士气高昂。在决战进行到最紧要关头，左将军句扶带着亲兵们进行决死冲锋，大量杀伤吴军，自己也战死沙场，但吴军的主力还没有崩溃，他们还有三百人的预备队没有出战。而此时，汉军已失去了他们的一员大将，只剩马忠领导的汉军还有五十名连弩手，五十名最强悍的重甲兵没有动用。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双方仍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谁胜谁负乃不好说。

    可能是都没有注意到的瘴气突然降临，充满整个山谷，猝不及防之下，所有参战人员全部阵亡，连一个报信的都没有。

    吴军停在湖里的船上，那些士兵也是死在不熟悉的瘴气中，这个秘密就没人知晓了。

    在这个时代，经常有军队莫名其妙的消失。曾在先秦时代，秦将司马错伐蜀，那支三万人的部队灭了巴国后，却不知所踪，秦王派人找了很久，没有找到就不了了之。至今仍是一个谜。

    马忠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左侧卧，头向着北方，似要努力站起来，还是要向某处爬去？陈子杰一行众军官与朱都尉一道，默默看着这具遗体，勉怀悲情。

    “马将军这个姿势似乎要做什么事！……”唐根盯着马忠的遗骸，小心说道。

    “……他向北爬了两步，……，觉得没力气了，想翻个身，……结果没有翻过来，成了侧卧，……瘴毒发作！……”霍小奇不愧为斥侯之王，对细节分析得很到位，从蛛丝马迹中发现问题，曾有好几次，从危机中安然脱身。

    他继续说道：“……他有左腿负了伤，腿上缠着布条，有出血痕迹，应是新伤。……右腿用力蹬地。……侧卧是为了不让伤腿受力。……”

    霍小奇一边检查尸体，一边为众人说道，用他的话说，“其实尸体也是可以说话的。”众人从他的讲解中慢慢知道了当时的情况。

    “马忠将军受了腿伤，行动不便，在这坡上居高临下指挥汉军，而句扶将军则去冲阵，最后战死。……头向着北方，而不是战场方向，那么，当他知道时间不多的时侯，还有未了的心愿？”

    “……左手伸直向着前方，……五根手指有四指合拢，食指喃？……哦，在这里，脱离了连接，掉在地上了，……原来他用手指向北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右手撑地，好似挣扎着要站起来。……实则不然，他五指深陷泥中，却又狠狠抓住泥土，他抓泥土作什么呢？……”

    霍小奇捡来一根稍好点的锈弩矢，小心翼翼地刨开手指旁边的浮土，清除掉枯掌中的泥土后，一块杏子大小，闪着金黄色泽的金属块露了出来。

    那是一块高纯度的天然狗头金！

    所有人都惊呆了。连陈子杰都感到意外，马忠将军在南中这么多年来，并不只是简单驻守，而是在真真切切在开发南中，和陈子杰现在的任务是一样的。甚至，他还走在了前面，因为他发现了传说中的金矿，虽然没有季汉朝庭的支持，他与句扶竟一直为此而努力。

    很明显，马忠将军很聪明地给后人指出一个方向，那个方向就是有金子的地方。

    但他为了防止被吴人得到这个信息，他拿着金块的右手指插向地面。试想，如果吴人来收拾遗体，肯定不会那么细心，最多把尸体一拖，金块陷在泥中露不出来。如果是汉军，肯定会小心清理他的遗体，保证所有骨植全部收集，那时，肯定会看到这块金子的。

    短短一瞬间，从瘴气来临到死亡的几息时间内，马忠将军就有如此反应，实为季汉大才，只能说先帝刘备的识人能力太高明了。马忠将军的良苦用心，何其壮哉！

    马忠将军的遗物中，除了将军印信外，就是一张布帛，上面画满了山川河流，因年久浸湿只能依稀看得见些许线条，竟与祖父给陈子杰的南中地图形制、轮廓相近。

    难道，这也是祖父教给马忠将军的？陈子杰很纳闷地想道。

    两军将士，生前刀戈相对，死后共葬一穴，不管高兴也好，伤心也罢，后人能做到的就是入土为安。陈子杰没有让属下区分汉吴，他觉得，都是华夏子民，汉室后裔，本来同室操戈就令人疼心，此时再分敌我，就更令人寒心了。

    单独立坟的只有三人，享受着特殊待遇：全综、马忠、句扶。

    祭奠一番后，时间已不早了。霍小奇绘制了几份地图，标出方位，在条件许可时，可以交给三位将军的后人，以尽自已一份心意。

    据斥侯来报，此山谷的出口正好是在北方，马忠所指的方向。

    大家劳累了大半天，才堪堪将其收拾完，用过干粮，喝过凉开水后立即上路。

    所有人知道将军让他们继续赶路的决定是正确的，在这么安静的地方，因为没有鸟类惊飞，万一有任何敌人偷袭，他们直接就是吃亏，再加上这里本身就很邪门，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持活动状态，离开这里。

    按照安排，参军崔恺带领三十人左右回到湖边，在船家的指导下，着手修复战船，工具应该在船上都是齐全的。修好后，将秘密驶回兴古郡的红河水营中。在回湖的路上，他们还要负责把那些死者的遗骸给掩埋了。

    剩下的人则顺着山谷出口向北方行进，按马忠将军提供的最后一点线索，寻找那个传说中的金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