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除夕
季汉炎兴元年(公元263年)除夕,所有人不管是朝中官员、还是贩夫走卒,都放假了,辛苦忙活了一年,也该放松了。至于年前高兴的,郁闷的,都不用去想,现在就想好好与家人呆在一起,以叙天伦,这是所有人的愿望。
城中大街小巷都没有了往日的喧闹,冷冷清清的,连往日经常看到的流浪汉和乞丐们都不知去向,偶尔有阵阵烧爆竹声和孩子们的欢笑声远远地传了出来。
季汉治下虽然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但自从先主刘备以来,他对劳苦大众是相当仁德的,其体现就是除夕这天,官府不再催税,反而对衣食无着的孤寡残弱、流浪汉和乞丐发放粮食和衣物,安置他们在义舍,新年后,再由官府根据每人的具体情况,安排到相应的部门进行劳作或颐养天年。因此,季汉初立时,各国混不下去的流民都涌向季汉,寻求仁义之君的庇护。若不是其它国家严格控制关隘,也制定了一些人性化的措施后,很多地方绝对是十室九空,都跑到季汉来了。
在大司马府,有几个当朝大佬正正襟危坐,彼此间怒目相向,一点也没有新年的气氛,倒有一颗火星就能点燃沸油的感觉。
在旁人眼里威风八面的东椽曹陈寿在大将军坐位后面,现在他连发言权也没有,只能奋笔疾书,作记录的份。
“大将军言:现季汉人口只有二十八万户,比当初先帝入川时的二十五万户,才仅仅多了三万户,而且是经过近五十年的发展,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必须清查多余的人口哪里去了。”
“尚书令谯周言:五十年发展数万户,这个数据确有疑问,然此数字仅是纳税的平民数字,另有军户、匠户及世家勋贵豪强下依附的奴隶未计算在内,还有各地蛮人也没有计算在里面,以及逃到南中及各偏远地方的农户也是短时间内统计不到的。”
“辅国将军董厥将军言:这五十年来,诸葛丞相和大将军连年北伐也是造成人口发展不起来的原因之一。
“卫将军诸葛瞻言:近年来,各官吏人浮于事,对人口管控相当不到位,对农户不断增加赋税,导致部份农户依附于世家为奴,也是使人口急剧减少的原因。“
“大将军再言:理由一大堆,我不想听,我只想听诸位的意见:如何快速将季汉人口数量提高。以满足征兵、屯田、发展经济的需求。”
“卫将军诸葛瞻言:整顿吏治,减免赋税,以安天下农人的民心。”
“辅国将军董厥将军言:不再兴战事,天下安稳,大赫天下,将不是罪当该死之人放出以增加人口之措施。”
“尚书令谯周言:军户、匠户、商户等皆可统计入册,分授田地,可征兵,也可征以赋税;将蛮户、山野民户逐一登记造册,将其迁入土地肥美之地,以安其心,用其力。 “
以上众人的意思,都很明了,比较实用,但都避开了最现实的问题:那就是依附于世家勋贵豪强们下面的数万户奴隶。
抱病早已不问政事的樊建,此刻一言不语,闭目苦思,他与谯周领左右尚书令,他是跟随诸葛丞相的老人,他的话往往具有决定性。
大将军脸色非常不好看,看来,他不得不说了。
“诸位大人,你们说的都很不错,承祚,你记下来,新年后,朝会上我们将向皇帝陛下奏请。但是,这些办法都是冶标不冶本的,最大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那就是基本上所有的大臣们以及一般人家都有或多或少的奴隶,那些奴隶也是季汉的了民,也必须要为季汉纳税、服兵役。……”
众人沉默不作声,他们中除了诸葛瞻继承了父亲高风高节的品格,只有廖廖可数的几个奴隶外,其他人莫不是计有百数的奴隶。
“现在季汉面临生死存亡之秋,几年后,待曹魏恢复元气,季汉拿什么来抵挡如虎豹般的魏卒。若是真有那么一天,诸位都成了人家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自家的家产成为别人的战利品,自已的妻女成为别人的性奴,自已的孩子成为别人的奴隶……因此,废奴必须立即推行,容不得半点耽搁!”
“不可,奴隶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如果这样,所有世家不服,心生怨恨,将引起季汉国内动荡!”
“不可,朝中多以奴隶的多少决定一个人的地位,如果一个一品大员与不入流的普通人家一样,如何能体现其尊贵与地位?”
“不可,……”
反对声急切地响起,除了樊建闭目沉思,陈寿奋笔修书以外,所有人都明显表示反对。
气氛很沉闷,彼此气愤地盯着对方,谁也不说话。
良久,樊建睁开眼睛,看了在坐的各位一眼,最后面向大将军,说道:
“此事可为,可徐为之,可急为之,可分化之,可……”
堂内一片大喧。
后诸葛亮时期的季汉政权是一个集体负责性质的政权,没有绝对的权威,这种“合议制”的特点是因循和庸俗,是很难通过什么高妙的议论的。
蒲阳亭侯府内热闹非凡,并不是近百的下人们在喧闹,而是新到侯府的陈王两家人,他们一到这里,真的就是乡巴佬没有见过世面,他们看到侯府的宽广与奢华,看到下人们穿的都比自已好,心中都有一种自卑的感觉,一种失落的心态。
好在陈子杰已给他们准备好了新衣服,经过梳洗打扮后,一个个像模像样地,相互打趣引来阵阵笑声。下人们依旧对他们非常恭敬,低眉垂首,他们已经很快习惯了主人的风格。
年纪近五十的陈钰又一次走进了这处宅子,时间隔了三十年,宅子格局上还有依稀的样子,其它的全变了。当年少将军住的房间,现在住着下人。父母住的地方,现今是贮立着假山。只有湖边那棵大大的樱桃树,龟裂着的树皮像张开的大口,述说着对他的思念之情。
王麻子夫妇住了一个房间,家中带来的家伙什都堆在那个房间里,像守财奴一样当宝贝守着,都知道这个地方再好也只是暂时的,他们的目的地在南中。
老爹不想高调,但淮海王刘乐是什么样的人精,早就派人日夜打探,当他们一行深夜回来时,他就知道了。
这不,他领着长公主刘琳,一早便到府上来看望她未来的公公。
他们带来了许多新年礼物,吃穿用度,样样不少,甚至还有几名训练有素的下人,专门服待主人的。
陈钰虽当了几十年的农夫,但因只有一只手,没有经历太多的农活,加上当了很长时间的里正,只是面容稍黑之外,一点也看不出他是从事农活的人,相反还有几分上位者的气势,拜见王爷和长公主时,不亢不卑,言谈举止非常得体。
娘亲和其他人就不同了,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脑门都是汗。倒是小宝一点也不怯,很大方地接受了长公主给他的压岁钱和礼物,刘琳见他接受了自己,也开心得不得了。
女人与女人之间有一种天然的戒备心理,二妹猛然间发现,长公主看向自己丈夫时的眼神是完全与别人不一样,里面包含着的内容足以让她打翻醋坛子。同时,刘琳也发现了那个女人望着自己的目光充满敌意和凄楚,应该是子杰的老婆吧,我得好好和她谈谈,刘琳心想。
就在刘乐和刘琳在侯府内弄得鸡飞狗跳的时候,又有一辆豪华的马车驶进了府内。
当下人向陈子杰禀报的时候,陈子杰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下人搞错了,再三询问下,才明白那是真的。
父子俩赶紧将其他人赶走,只留下淮海王刘乐,而长公主刘琳自己反而拉着二妹的手跑到其它地方说悄悄话去了。
来的竟然是当今的皇上刘禅,他身着便服,一下马车就拉起跪拜在地上的老爹,一把将老爹拥在怀中。
“清明,你想死朕了。”
“恕臣死罪,清明无日不在思念皇上。”
“这些年为什么就不回来看看朕,你知道朕和绍先(霍弋字)多少次念叨你,……”
敢情,原来老爹是皇帝当年的玩伴之一,他与霍弋是先主刘备指定给刘禅的玩伴,按他当时的身世来讲,确实是非常合适而无可挑剔的。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皇上要将老爹的妹妹嫁给霍弋了。
老爹哽咽,无语,当时那种情况,打死他都不敢回来。陈子杰和刘乐悄悄走出大厅,让二人好好说话,隐约有谈话声传了出来。
“清明,你知道朕也难啊,虽为季汉之主,却不能亲自来找你。当初相父也意识到他自已错了,但大错已铸成,也只能将错就错,朕能做的就是听相父的话,按他说的办。……”
他俩沿着小路,走到湖边,然后转向假山,正准备往山上亭子走去,长公主的侍女拦着他们,说是长公主在上面与人聊天,不希望别人去打搅。
他们就纳闷了,侯府内还没有谁与长公主的关系好到能聊天的地步,是谁有此殊荣呢。
当他们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回去时,老爹和皇帝的谈话已结束了,老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入定的老僧。皇帝坐上马车,悄悄地离开了侯府。
后来,长公主拉着二妹的手,兴高采烈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家都吃了一惊。 陈子杰敏锐地发现,二妹眼中有哭过的痕迹,但兴奋的笑容真实地展现在眼前。
当天晚上,侯府内大烧爆竹,燃起了数十盏孔明灯,放飞的孔明灯带着无数人的期盼冉冉升空,慢慢飘向夜空,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