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九华5
倚天剑刺不进这层冰面。
静空静明护在念缘身边，军士锦衣卫涌上来即被击退。左侧的静明手中剑极其凌厉，覆盖范围也广。右侧的静空用绵掌，又心存一念之慈，敌人也看出来，不断往这边涌。静空只好勤用步法，加大范围。身边生风，也感到刺骨的寒意。
静明道：“师姐，你偏爱学掌法，老吃亏。”静空道：“我学剑，剑法定不如你。”静明道：“等我剑法能有师父七层，再去学掌法胜过你。”手下不慢，又杀了二人，斩断了几条胳膊小腿。她越杀越过瘾，叫道：“师姐，我来帮你！”静空道：“不必。”静明却不理会，仗着三尺青锋，东挑西刺，又结果了二人。军士慑于剑锋，多不敢再上前。
只听到利器凿冰的声音，倚天剑在念缘手心中旋转起来，越转越快，冰屑飞溅，剑尖破壁向里刺，眼看就要刺到丁公公咽喉。
生死悬于一刻，丁公公眼睛却看向圣名肉身。肉身手臂上肉虽没了，但五指俱在。
“肉身身上所有的，都可以补到自己身上。”丁公公心意一决，瞧准倚天剑急速旋转中横竖的瞬息变向，不顾倚天剑之利，右手食指中指一夹，倚天剑顿时又慢下来。两指一齐断掉，却一点血也没溅出来，伤口平整，像冻肉生切。
只听锤击之声，念缘以掌锤击剑首，倚天剑又猛地向前进了三寸。念缘猛地一抽，冰面裂纹猝地扩大，旋即绵掌，“砰”一声，冰面破碎，两掌相接。
冰面破时，静空静明只觉得寒风袭体，丁公公念缘对掌时，二人浑身凉飕飕到肌体之内。她二人尚且如此，念缘以掌相击，岂不是寒上百倍。
这一破冰，念缘掌力摧枯拉朽。丁公公的手臂寸寸断裂，全成冰渣掉在地上，化成一滩肉渣，夹着碎裂的骨头。
丁公公竟不觉得疼痛，更当机立断自断手臂，一跃而起，向圣名肉身扑去。
近在咫尺，又求不得，已化成一种执念。
念缘不转身，平平后跃，竟比正面轻功还快，倒转倚天剑，斜刺进丁公公后颈，穿过咽喉。
丁公公依旧向前奔了两步，倒下，向前爬，眼睛死死盯着圣名肉身，手臂向前，五指空抓着，迟迟不肯咽下这口气。
这是一种亵渎。念缘走到丁公公身前俯视，双手握剑，再刺咽喉。
包括静明，所有人看得心中一寒。念缘全不似一个出家人。
丁公公被倚天剑订着，仍向前爬，身体一点点被割，直割到心脏，才死了。
丁公公一死，大地忽又回暖，雪慢慢消停，地上湿漉，树上啪啦掉着水珠，血化到水里。众人只觉得身体冰冷潮湿，靠丁公公较近的人，衣服都能拧出水来。
先前跑的都是老兵，新兵这时才回神，只要能动的，撒腿就跑，恨不得中间那根也变成一条腿，一下子无影无踪。
圣泽试着站起，太重，又坐下。指着曹公公奔逃方向，叫道：“他最不是东西，别让他再去害人……”
念缘一跃老远，对着曹公公后背就是一剑。曹公公在地上一滚闪开，爬了两下，起身又跑。念缘一击不中，气血不畅，便不再追。她收剑，转身，对着满地尸首，合十念道：“我以往无量劫中的父母在我左右，列祖师尊在后，随我一齐礼拜。诸位一切冤仇障类在前，环环围困住我。愿你们以此善缘，能有一日脱地狱轮回之苦。”
天空又一阵忽明忽偏暗，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军士，许多只是受伤，静空忙着医治，唤来清子百晓知和寺中僧众帮忙。军士一直疼着大叫，有些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眼前出现幻象，指着天空叫着“爹妈”“阿花”等等最亲近者的姓名。
清子顺着看了看天，天上又忽明忽偏暗，可根本不是被云朵时而遮住。清子叫百晓知过来看，百晓知看得更广，叫道：“龙吸水！”
雨是三两天前下的，怎么彩虹到此时才出现。众人随着百晓知的叫喊，也一齐看向天。只有念缘颂完经，来到圣名肉身跟前，默默看着，面容不现悲喜。
彩虹色彩艳丽，层次分明，竟然会越来越近。初时，众人迷醉于七彩绚烂之中，当彩虹近时，有些人惶恐后退，有些人开始缓缓走近，似乎已触手可及。传说彩虹是连接人间与天界的桥梁，不知会从天上降下一个仙人么。
天降异象，念缘依然只注视着圣名肉身。
清子看到的异象与众人有所不同，更深一层次。他看到彩虹上有个模糊的人影向圣名走去。他转头看圣名，圣名肉身站了起来，向彩虹上的人迎面走去。圣名肉身渐渐恢复原貌，眉清目朗，神性坚定。
清子内心深处，对自己相貌颇为自负的。此刻突然自惭形秽，不由自主的走向圣名。追求美好，是人性本能。
念缘眼前慢慢模糊起来，原以为是泪水，她抹了抹眼角，只是杀人时溅到的血。她看到的是实景，圣名肉身化成一粒粒极细极细的沙状，形而不散，又慢慢稀释。圣名冲着她一直微笑，眼中渐渐含泪。他最后转头，似乎对旁边的人说着什么。而此刻站在圣名肉身旁边的是清子。
清子看清，那个踏虹而来人影其实是从地底下慢慢走出来的。都说彩虹不止半圆，另一半藏在凡人看不见的地方。
是地藏菩萨。
圣名走过清子身边，庄重地，一步一停，迎上去。
清子极度震惊中，仍能不忘合十颂《地藏本愿经》
念缘想用手去触去摸，又不忍，怕一点动静，连当下静静看着都做不到了。可是，圣名的肉身还是越来越稀释。龙吸水，像真有什么把圣名带走，化到彩虹中。
最后一切飘渺无踪。
“他说了什么，他最后说了什么？”念缘问清子，语气有些急迫。生死两茫茫之情，终于些许流露。
清子茫茫然摇头不知，与念缘面面相觑，一起顿悟。二人深谙佛门礼经，都知道对方看到不同镜像，是一实境界，一心二相。念缘看到清子面浴佛光，诚心颂经。清子看到念缘左眼滑下一行清泪。原来，天下第一靠的不是绝情忘义，而是至情啊。
这是佛门中最难见的虹化。传说得道高僧，会化作一道彩虹而去，进入佛教所说的空行净土的无量宫中。
念缘清子忽然同时听到，寺院方向，传来一阵不寒而栗，似有若无，人魔同体合一的怪声。
未入寺门，就看到原来抬到寺门口的中阴禅魔肉身已不翼而飞。
“难不成自己跑了？”
“倒有可能。”肉身死而复生走掉，原是清子随口一句。但以念缘之尊，回答有可能，就不成玩笑了。
寺中供奉的不止地藏菩萨，念缘、静空都停在寺外，静明快步的往水井走去。念缘喝止道：“静明，你随我寺外一里地内寻一遍，回来时再找溪水简单梳洗。静空，你就在寺外搜寻一遍。”方才命悬一线的恶斗都未令她害怕，这段话中，竟是无比的惶急。
静明皱了皱鼻子，刚才光顾着杀得痛快，血溅得满身都是。
众僧匆忙拜了拜寺中诸佛，将伤者抬进寺中。
林妃虽然失宠，但她娘家势力庞大，而这次又是丁公公私自调动地方军队，只要上面将事情压下来，峨嵋派还真的一点事都不会有。
刚得一刻钟停歇，念缘静明便回来了。
明智从寺内走出，问道：“圣名……怎么不见圣名回来啊？”
念缘道：“圣名师兄虹化了。”盯着明智，看他反应。
“虹化了？”明智虔诚的双手合十，往后方一拜。师父居然拜起了徒弟。
“圣泽，你给我说说。”
“师父，你终于认得我了！”泪水从圣泽肥胖的脸颊滑落下来，（舌忝）了（舌忝）。明智变得痴呆，多少也有被圣泽气的原因。他调整情绪，道：“师父，我也不知道，看完彩虹，师兄便不见了。小徒孙，给你太太师父说一说。”
清子眉头跳了一下，这师父也太多了。清子便把经过一说，将众人看不见的虹化，说得神奇神圣。
明智看着清子，呢呢喃喃：“越看越像。”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圣名是明智最喜欢，值得骄傲的弟子。
虽是一刹那，清子已瞧得真真切切，在明智眼中，看到的真不是自己！
圣泽道：“他哪里像了！师兄面相刚毅，一看就是正义化身那种。这小徒孙就偏柔美些，而且屁股没肉……”
念缘看到清子的惊骇。她仔细的端详起清子，用手抚了抚清子的脸颊，却不像是长辈对晚辈的姿态。她以毫无起伏的语气，说出令人惊异的怪想：“我若以极快的剑，两颊各剜出一小片等量的肉，便极像极像了。”她说完，随即便知不可能，轻叹一声，又道：“不过，同时要有两把快剑，两只快手。”
“师父，你看我可还行。”静明虽是问句，但不是询问语气，是绝对可以，跃跃欲试的模样。
“倚天剑可以算一把。”
很难得师父顺着自己意思，静明道：“早些时候，我和崆峒派一人交手，他后背中藏一件包裹，似是一把剑。我正要借来瞧瞧，师姐便把我打断了。”
念缘道：“我左手使剑，右手整形敷药。静空敷药勉强跟得上，你剑术火候不到，脸上留疤便不像了。”
静明嘴上不敢，心里直嘀咕：“就因为师姐相貌脾气都有些像师祖，师父就偏心疼她！”
其他人稍微松了点气，原来念缘也是会开玩笑的。清子却毫不怀疑念缘会把自己整形成圣名的模样。
“妈……我要……吃肉……肉……”念缘刚说着削骨割肉的事，明智突然喃喃的对圣泽说道。
出家高僧公然说要吃肉，静明“扑哧”没忍住笑，道：“方才大战，斩胳膊断腿的，去取一块吧。”
圣泽本是受伤坐着，坚决站起，道：“好！”
静明大窘，刚想说点什么，圣泽已经走出寺外。不一刻，取一块血淋淋的肉回来，恭敬的跪在明智面前，道：“师父！吃肉！”
明智一动不动，已然垂首坐化。
明智刚才意识突然清醒，是回光返照。他名声在外，历次朝廷嘉赏都有他的份，可谓得誉甚隆。可此刻坐化，除了圣泽哭完又笑笑完再哭，余人只是惋惜，不见得有多伤心。
众人看到圣泽腹部，血液浸透衣裳，他割的竟是自己的肉！他太肥，众人先前才没发觉，肉都割了，明智又没吃上一口，只有圣泽觉得心里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