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九华6
“荒谬!”念缘将圣泽的肉踢出寺外。
“踢那么远干什么!”圣泽大嗓门把所有人吓了一跳,静明更是眼嘴双圆,还没见过有人敢这么对师父说话。圣泽面色凶狠,突然有些疯癫,抹一把腹部的血放嘴里尝,口吐血污道:“我先吃五净肉,再吃三净肉,然后什么肉都吃……今天让我尝尝自己的肉味……”说着就要出门捡肉。念缘一掌将他劈晕过去。
圣泽身上割肉本来就巨疼,念缘不点他昏睡穴,这要多大的手劲才能疼晕他。
静空急忙替圣泽止血,喂食一些药粉。她突然想起清子的怪病,又看到师父方才对清子举止有异,便小心请示,将清子脉象说了一遍。
念缘欲替清子把脉。她自静空出师后,已极少替人医病。此刻哀鸿遍地,念缘都不看他们一眼。
清子在静空叙述、念缘抓脉前已经退开一步。他此刻怀宝不欲人知,道:“众生造作妄想,以心生自心,故常在地狱。圣名菩萨观察妄想,以心生众人心,故通往生极乐。了之生死,随缘而已。”
念缘适才突然生出很想替清子把脉探病的心,听了清子自解达磨祖师《悟性论》论生死,此心顿去。
也许圣泽的爆粗给了钱梅鹿勇气,自见到念缘后,一直默不作声的她忽地开口质问:“我哥为人我知道,师太只废去他的武功,我……也不说您。可这些兵士,大多只是做些小恶。你原本只是峨嵋……旁系弟子,能被推选为掌门,必是得道之人,怎么胡乱杀人?”原本口没遮拦的她,想了想措辞,继续道:“是不是看我哥是丐帮帮主之子,而他们只是普通人?”
念缘不答。钱梅鹿以为自己说中,有些鄙视失望,不顾百晓知拉扯,还有话说。
静明辨道:“丁公公是大内总管级别……算了!跟你小孩子家说也说不清楚,哼!丐帮还未放在我师父眼里!”
钱梅鹿嘿嘿不语。少女年纪,这般表情,叫人看着可气。
静空也道:“小姑娘看着那么聪明,到了一定年纪,都会明白的。”
唐九心道:“丐帮传到钱更多手上,只怕要衰败了。”
清子突然道:“菩萨也杀人,菩萨杀人是爱人,还爱得更多,因为杀人时,心在流血。”清子用眼角余光看一下念缘的脸色,“武功是令兄最在意的,而生命是军士最在意的。菩萨取人最在意的恶,是去念。”
看到不相干的清子为念缘辩解,在钱梅鹿听来是讨好,她气得抓狂,道:“你个颠倒是非的马屁精,最该割舌头捣碎下地狱!”边说边打一旁的百晓知,打得“哎呦哎呦”叫。
“佛门教化,导善去恶。有善归人,回向众生,有恶归己,身入地狱。”清子为念缘说话,念缘却萌生疑问,“且问,人生来善恶交织,杀人去其恶,不也去了善么?”
清子一怔,随即道:“丁公公大恶,其实是集众生之小恶,杀大恶是因果惩戒,却救下众生心底的小恶。师太对钱宝马小惩以戒,他若知错能改,丐帮弟子皆是劳苦大众,他能帮到更多的人。但今日若放过军士,他们的小恶滋扰人间,仍会集齐大恶,单杀丁公公便毫无意义。”说罢,双手合十,心里都为自己叫起好来。
唐九心道:“这和尚,谁都敢骗,又忽悠一片人!”
将重伤的林强圣泽抬到远处清静的住持单间养伤。天气寒冷,其余人留宿寺中僧舍。受伤的军士则留在大殿,由静明看着养伤。被静空绵掌击倒的,不一日便好了,她医治外伤也没死一个。她在李灿生伤处插了一根管子用于通便,第一 夜静空守着,第二夜百晓知清子轮流看着,没有发烧发炎,难关算过了。第三夜,就照着他的要求,和清子共处一室。
早就委派两名寺中僧人通报官府,却一直不见回来。也许怕担责任,私自逃走了。
静空给清子一些疮伤药,叮嘱按时给柳灿生抹敷,还亲自为清子示范一遍。清子看静空面不改色,视男子私 处如寻常之处。这倒好,柳灿生胯 下已然无物,清子却是不敢直视,下不了手,那一 夜实在是清子现实人生中最可怕的噩梦。
连“东西”都没了,该不会对自己怎么样了。清子依旧不敢掉以轻心,臀贴着墙壁睡。夜风清凉,感到寒意,清子拉被子,多一点盖在身上。
知道清子醒着,柳灿生不顾伤口撕裂的疼痛,转过身,幽幽盯着清子,忽然轻声道:“清子……你能陪我说几句话吗?我好想我娘。”
清子模模糊糊的应了两句。然后就是沉默。
清子其实正处在捡到宝不欲人知的巨大兴奋之中。这种喜悦冲淡了他对柳灿生的愧疚。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清子相信因果,得到什么必要失去什么。受拳掌击中时的巨大身心痛苦,换来了内功沉于丹田。他运起南少林寺学的基础口诀,在不到半个时辰,就冲破了第一层。
又一个时辰,清子达到第二层,便练不下去,存储的内力相当于练到第二层。
虽然没有声音,但清子感觉到柳灿生在哭。清子却暗喜:“原来内功练到第二层可以感知周遭的变化。”第二层少林内功怎么可能有如此效果,清子练的是《洗髓经》的内功。
柳灿生起身时,也许是伤口的疼痛,拖着身子很慢地下床。清子警觉起来,他是没了使坏的“东西”,可自己身上有啊。万不得已,只好用新修的内功自卫。
床前暗夜光。柳灿生黑暗的身子看着清子,眼眸无比深情,如念缘对圣名的诀别。他转身离开,又无比的坚定。第二天还能看到他下山时,一路一滴滴的血迹。
清子丢掉一个重包裹大累赘,如释重负,又专心贪婪的挖掘内力,空空如也才失望罢休。
听到不远处,百晓知吓了一大跳的声音:“灿生,你病好了?半夜三更你要去哪里?”百晓知夜尿,对着悬崖下小解,正吟着:“好一个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李太白诚不欺我。”
没有回应。又是百晓知受惊吓的声音:“你瞪我干嘛!”
还是没有回话。“灿生……”百晓知看着柳灿生背影走远,不敢再叫。
“下流!”却是钱梅鹿的声音。
“这次明明是你看到我,怎么还是我下流了。”百晓知系上裤腰带,声音在夜晚欢快起来,“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原来梅鹿小姐也睡不着,散步透透气啊。”
“见到念缘师太,能睡得着才真见鬼了!”钱梅鹿没好气的说道。
又没听见百晓知的回话,估计钱梅鹿的表情动作夜晚看起来很凶狠。百晓知灰溜溜的回宿处,静静的脚步声中,钱梅鹿忽道:“小子,你能陪我说几句话吗?”
陪人说几句话,张嘴的事,说与不说,耿怀多年或相益终生。
“我从小在丐帮长大,以为功夫再好也不过我爷爷那样。而身为女子,能学到的功夫也就那样了……我爷爷很疼我的……”
“我看唐姑娘的武功就不错。”
“哼,我本不想背后说人,她不就是想邀功,让丐帮站在唐家一边么。唐家又不会把暗器的奥义交到女子手上,女子终要嫁人的……”
“江湖是一门行业,练武只是为了谋生而已。各行各业也有顶尖人物,靠的也是天分加努力。难道其他行业的人因为有了顶尖人物就不谋生了么?江湖也是如此。我觉得还更公平。”掏书摸纸的声音,百晓知道:“我天资有限,但又热爱江湖,打算做一个江湖排 名榜。”
清子想着外面的情景,钱梅鹿一定会嘲笑百晓知,笑到肚子疼。短暂沉默后,钱梅鹿的声音在黑夜中炸开:“让我看看!你这样的人居然有此雅致?”一阵翻书声,“你把希施念缘并列第一?”
清子上茅房,“哗啦咕嘟”的声音把他们打断,走出来打招呼,眼神都有些幽怨了。
清子去做早课。百晓知钱梅鹿也无目的的跟着去。
念缘跪在佛像前诵经。黎明前最黑暗时刻,不知何事想不开,要对佛主倾诉。
清子对念缘通报了李灿生出走的事。念缘却问道:“不觉有些奇怪么?”其他人都不懂何意,只有清子见念缘目光注视着大势至菩萨像,他忽地明了自己为什么也觉得奇怪,答道:“寺院供奉三世或三身佛,亦有专门单一供奉,这座小寺院除了三世佛外,多供一位大势至菩萨。”中阴魔身正被压在大势至菩萨身下。问了寺中比丘,都说来时便是如此,奇怪久了便习以为常,念缘清子来自外寺才新觉奇怪。清子很是无语,明智死了也无处去问。
“是祸,终是躲不过了。”念缘从佛龛柜中取出写好的八封信交给静明。静空做事持成,但要照顾伤患,便由静明下山通知官府,再将八封信分别交予各派掌门前辈。念缘一再告诫静明,一山还有一山高,烦恼皆因争风头。
静明喜上眉梢,各派掌门前辈都要赴唐宋楼之约,这一趟又是比试游历的好机会。
钱梅鹿伸手道:“丐帮那封交给我就行了。”她心头暗笑:“其他派也许会看你天下第一人的面子敷衍一番,我丐帮可不鸟你!什么中阴禅魔肉身,也许就是被人趁乱搬去卖了。”
不是祸到临头,真没多少人能未雨绸缪。感觉出中阴魔身恐怖的大概只有念缘圣泽等人了。
“哼,小丫头,到了唐宋楼再给!”静明走得快,大概等不及了,门也没关。静空起身关门,掩到一只眼的宽度时,一丝怪风吹进来。静空眼睛进了沙,眨了几下。那阵风好像还在殿内悠悠盘旋,突然令人瘆得慌。
天色极暗,殿里烛火点得很亮。
有一条黑影,一点点的从门槛探进来。
念缘极快的窜出去,带一阵风把门安上。
门窗关着。黑影没有映在门窗上,依旧在地上。它顿了一下,然后像一条找到缝隙的黑蛇,仍是慢慢向前伸。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不是武功能解决的事,都不知如何是好。因为黑影游伸得极慢,让人觉不出它有多长。它的黑暗也攫取着人心,不知道何时猛冲上来咬你一口。众人各顾各的,祈祷它不是冲自己而来。
钱梅鹿扔一个木鱼,砸向黑影。黑影缩了一下,好像感觉到疼。
黑影在挣扎,头昂起来,在跳,全身立起时,开始手舞足蹈。这一下,黑影映在门窗上了,只不过是门窗内面。黑影从门窗上走下来,向前两步,站在众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