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九华4
印相只当圣泽故弄玄虚来苟延性命,眼角余光却见到所有人跟着露出一样表情。他心知有异,右手快如闪电向上一掠,却听到不论敌友,都在急着直道:“还在,还在!”印相左手先抓,右手随后再抓,全都抓了个空。
印相心中惊疑不定,手缓缓下放,倏见到一双纳底布鞋,一个尼 姑站在自己手掌指尖。印相大骇,急忙放手,双掌护住全身要害,直直倒退。尼 姑匪夷所思之速,踏空平移,又站在他头顶上,行动有如鬼魅。
印相急速前后左右打转摆动,头上感不到一点重量,只看到众人眼光无论自己如何动作,只盯着自己头上,便知尼 姑还在头上。
印相终于感觉头上尼 姑做了个动作,他看到许多人双手合十。
众人一直盯着尼 姑,竟被迷惑,跟着做了同一个动作。
“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尼 姑说完,印相头上顿感泰山压顶。不见印相弯腰,听到干脆的骨折声,整条脊椎骨寸寸碎裂,瞬息死绝倒地,将地石崩碎一角。
尼 姑在空中略略一滞,才着地缓步走下,无视对面刀山枪林。军士们明明与她还有一段距离,却跟着她步子倒退。她在一尊破损倾斜的地藏像前跪拜,她不愿以内力施加于佛像,而林强和圣泽都受了重伤,淡淡的叫清子来搭把手,将佛像扶正。
地藏像的损毁其实很严重,外力施加,肯定要碎裂某些部位。但尼 姑就是不以内力,领着清子,外力拿捏得恰到好处。
她和清子一起再拜一次。
她相貌平平无奇,若不是尼姑,在人海中,谁也不会多看一眼。她出现到现在,未发一言以明身份,众人心中却隐隐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
当今天下第一人,峨眉派掌门,念缘。
有军士蓦然记起,叫道:“这不是在九曲十八弯赶路,那么高的山都能越过去,鬼怪一样的尼 姑么?”
不知何时,静空静明已悄然侍立两侧。倚天剑又回到静空手中,倚肩竖立。静明神态有所收敛,视线仍是在四周跳跃。
峨嵋掌门念缘大名,只在传闻中听说,此刻一见,武功远胜平日百闻。众人都不知手足该如何举止,忘了该如何言谈。倒是在轿子中看不见念缘的丁公公,一复如常的冰冷声音:“念缘掌门,林妃托我向您问好呢?”
“我听闻,念慈师妹得宠时,尚不招你待见,现在你怎么反替她问起好来。她……现在四十有二了吧?”念缘是真不知道师妹年龄吗?宫廷中女子年纪大了意味着什么,是不忍猜想师妹现在凄凉的处境吧。
静空心中一动,师父对念结念仁两位师叔常不假辞色,对五师叔似乎特别偏爱。静明心道:“果然失去才知珍惜,从没见师父过问念结念仁两位师叔。”
“还能如何呢……”丁公公轻叹一声,道:“以色事人者,年老色衰,色衰而恩弛,恩弛则义绝。林妃依然很美,只不过男子喜新厌旧,何况九五之尊,家常事罢了。”
“生得貌美,无论身处江湖还是宫闱,终究身不由己。”念缘略一感慨,既已知道师妹近况,再无他念。她反手抽出静空肩上的倚天剑。持剑的静空显然未做好师父会拔剑的准备,手跟着被带了一下。静明也显然一惊,继而脸色莫名兴奋。
念缘过四十岁后,未曾一剑加之俗人。
清子双手合十,道声:“阿弥陀佛。”念缘睨了他一眼。静明道:“小沙弥,今日有眼福,见我师父开杀戒,扫荡妖魔!”立刻发觉说错话,却未听到师父斥责。念缘目光凝视倚天剑,像看到一位多年未见的老友。
其实清子是对“生得貌美,身不由己”,有点感同身受罢了。他也随着目光看倚天剑。
剑身上没有剑脊,平如一把直尺,与剑鞘里外对应位置,也用古籇书刻上“倚天”二字。
倚天剑全无光华,像打磨过的粗石头。它在念缘手中 出鞘,众人才知道是峨眉派历代掌门佩剑。
曹公公走过来,隔着轿子耳语一句。丁公公“咦”了一声,道:“念缘掌门,是和我一样路遇了一位故人么?”
静空一直在师父身后,这才发现师父头上,前额升起一缕黑气,是中毒症状。她心中大惊,围着禅林飞快绕了一圈。回来后,看到师父眉心有一丝黑线。
静明看到师姐全力施为,轻功确实不如自己,轻声说道:“师姐,能让师父中毒的人,你这么一找,不是找死么?”
念缘道:“静明,你平日最争强好胜,是专找怂人么”
静明努努嘴,想辩驳,又不敢。
清子瞅瞅四周,打了个冷颤,蓝灵儿仿佛就在左近。
“确是故人,我说她生得不如我师妹,三言两语便动起手来。”念缘说话时,总给人将一切看得很淡的模样,“我们这一代,如今许多人执掌门户权柄。。。当初正派中人,多是意气风发,而如今江湖,却是个什么样子!”
“动手?你不用剑?”丁公公深感诧异,对念缘后面的感慨未听进去。
“若用剑,她自知不敌便会先逃了。不能诛此女,不知又要残害多少无辜之人。”
“能逼师太用剑,咱家倒是荣幸了。”
“你长年习阴寒功夫,定有脚疾,用剑你逃不掉。她则不然。”
“师太是出家人,还是女尼,心竟也这般狠。”
“地藏菩萨有言:‘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念缘意思再明白不过,丁公公该是下地狱的人,地藏菩萨在地狱等着渡化你。
丁公公冷冷笑了一声。
“我师父闲逸说过,地藏菩萨与凡人缘分最深。”念缘低首,顿了顿,提及恩师法号心怀尊重,“所以……我从小就相信地藏菩萨一直活在世人中间……”
轿中丁公公不再言语,双腿不动,脚下生风。落叶细土在轿子周围打起转来。
“地藏菩萨功德虽然与佛齐等,却不现佛身,始终以菩萨身度脱罪苦众生。”念缘慢慢度到圣名肉身身边,“你要抢夺的这具肉身菩萨,身前法号圣名,与我是旧识。他之品性,安忍不动,犹如大地,静虑深密,犹如秘藏。”
丁公公不接话,便没人敢再多言语一句。清子以前梦中窥得一些隐秘,念缘当众称赞思慕之人,旁人只道是僧尼间的非常友谊,清子听得非常别扭。
今日九华山的天气颇为奇怪,有云朵时不时遮住太阳,天色一会明一会有些暗。
又一阵天明时,念缘忽然提声,喝道:“我要代他与恩师,杀尽天下恶人,渡入地狱,让地藏菩萨早日成佛!”她从舍利塔旁冲下,身法极快,似乘云踏风。
“尔等,下地狱去吧!”
早防着念缘出手,锦衣卫后退拔刀。军士如行军打仗,盾甲顶前,长枪挺上。各种兵刃,在倚天剑前一触即溃。七零八落的兵刃,像片片落花先被风吹上天,又掉入泥地中。
念缘迎向刀山枪林,没有刻意躲避,竟无一点碎铁贴近身上。跟在身后杀下来的静空静明,则需刻意施展轻功躲开,身法反显得潇洒得多。
念缘所过之处,毫不留情杀开一条血路,倚天剑指哪打哪,遇胳膊大腿,敌人顿成残废,敌人头不长眼,便身首分离。血肉横飞,如地狱屠场,佛门宝山顿成人间炼狱。
后面的静空,口颂佛号,绵掌总是将人震开。静明就狠戾得多,专找人要害部位刺死。
沾到倚天剑上的血,迅速的飞溅流走,血珠溅在倚天剑面上,又弹了出去,滴血不沾。
军士开始逃,尖叫声老远听得到。留守寺里的军士也逃了,些个没长心眼的特意过来一看,吓得不能动或转身即逃。没了看防,唐九等人赶来。百晓知震恐之下,还记得掏出笔,但全身发抖,一个字也记不下,就划了一横,记第一。唐九和钱梅鹿的脸色就复杂多了,看念缘,就像在看幻想中的自己。
念缘将另一顶轿子顶部掀开。面色惨白的柳灿生,像见到日出的妖魔鬼怪,发出虚弱惊恐的叫声,下面被鲜血染红了。
“作孽!”念缘扯下一名锦衣卫的衣物,重新盖上。
“灿生!”早已隐隐感觉到的清子,震惊难过愤怒之余,还有一分隐隐的快意。林强看到徒弟被阉割,他本来受伤充好汉,这下直接一口血吐了出来。
丁公公的轿子前面突然闪了一下强烈的反光。
以倚天剑之利,刺进这层光后,被猛地反弹。
念缘原先将毒锁在眉间,此刻运功急,黑色毒素慢慢在眉宇间扩散。轿子周围骤然变冷,她脸上竟粘上霜花,黑脸霜面,好似不好看的女子涂了过多白色妆粉。地面结了一片冰。动作竟慢下来。牙关打颤,“嗑嗑”作响。
阵阵寒风从轿子里吹出来,将轿帘扯断吹飞。丁公公运功过度,白脸变红润,有焦急之态。
下雪了,九华山冬季第一场雪。
“天见我怜,天助我也!”这样的小雪花落地即化,地上冰面蔓延,念缘丁公公脚下更结起与鞋底等厚的冰。
丁公公面前迅速泛起一层白色雾气,凝结成一块半身镜大小,薄薄的冰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