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江湖

    行至福州府，圣泽和林强与众人话别向西回九华山。念结权量再三，飞鸽传书于掌门师姐，她还是要去江南为唐门助阵。一行人决定先经江南再转道中原，比直接跋山涉水向西来得更快。不想，刚过了闽浙交界处，遇上台风大作。

    按理九月台风本不会再出现，今年天气反常，来来往往的商旅便被突如其来的台风阻在一地，无法启程。此地只有五家客店，做的便是季节性生意，淡季来了旺季的客流，不到半天，早已住满。客店连酒肉都准备不足，老板仍是不断的放客人进来，众商旅怨声四起，好些人实在无可安置，只得都在大堂上围坐。

    整栋客店好像随时会连着宅基一起被狂风拔起吹走。门缝吹进来的冷风叫人直打哆 嗦，门板的抖动就像饥 渴的男女不顾四邻疯狂的啪啪啪作响，惹得人心烦意乱。

    就在店主舍得关门之际，涌进来一群出家人。先前众商旅无不暗叫晦气，却有两人高兴的叫出声来。

    一群出家人自然是北上少林的僧人，而叫出声的，不久前也是僧人，是颜如玉和屠勇夫。两人已经长出寸许头发，还能看见头皮上的戒疤。光头时候的屠勇夫长得粗犷还有点霸气，长着寸板头的他，就有些滑稽。颜如玉则干练精神许多。

    一问之下，颜如玉要去江南经商。而屠勇夫之父刚被长风镖局招揽，父子一起走镖。

    店家将门板装上，又有人拍板叫门，叫门声被风吹散，但清子等人听声音很耳熟。店家要开门，里面的客人大声抱怨甚至出言恐吓。门缝里塞进一张银票，希施也合十向众人作辑，道：“在家千般好，出门半步艰。施主们行个方便，见谅则个。”

    又一个刚长出头发的人钻进来，竟是百晓知。见到故友，愣也不愣，欢然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原在灯火阑珊处。”百晓知父亲突然发了一笔财，亲戚把他家闹得鸡犬不宁，大哥娶了老婆对他也不像从前，他乐得出走游历涨涨见识。四个人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大通，突然一阵沉默，不久之前还满腹感伤依依离别，没想到这么快就重逢，竟尔颇有些尴尬。些许尴尬迅速被新话题冲散，百晓知说要先去唐宋楼看宋家与唐门十年一度的三局两胜。

    说到这，清子不抱希望的问道：“也不知过江南时，有没有机会一睹唐宋恩怨？”

    希施道：“以习武之人脚程，我们十一月便能过江，唐宋楼要到正月十五才开席。再者，没有请帖……”希施话未讲全便被念结抢白：“哪一次敢少了你的帖子？少林武当两不相帮，其实都是坐收渔利……”

    希施念结都已接了话，唐九却冷不丁对着清子，道：“列席者莫不身怀绝技，刀剑无眼，你到时候别又躲在谁的身后，尽耍嘴皮子！”话音刚落，心头蓦地一惊：“我怎么对他这般在意！”顿时有些心烦，上楼去，连利诱带威胁用银两换得一间客房。回到大堂，已开饭。

    僧尼坐一桌，店里新鲜蔬菜很少，自然是唐九念结这样出价高者得。僧人多吃自带的干粮，吃的声响很小，清子语含愁意，道：“希望大风不要向北一路跟着我们，往西边吹去。”

    希施丑脸苦大仇深，道：“无论向西还是向北，又将有多少灾民流离失所。”

    屠勇夫颜如玉本来还想与众僧再聊两句，见希施话语往悲苦上讲，就回到镖师那桌吃肉。镖队大约有十来人，没有大张旗鼓，瞧装束走的是暗镖，贵重镖物一定贴身由总镖头带着。镖师这边越说越热闹，百晓知等人能光明正大吃肉，还冲清子等人挤眉弄眼。

    乔阳志和李秀妹自开一桌。乔阳志吃不惯闽浙口味，李秀妹就进厨房自己动手，她闹得动静大，只听厨房刀俎撞 击声又脆又快，很快一阵阵辛辣的香气便飘了出来，厨子们哄然叫好。只听李秀妹得意地说道：“要管好男人，先要管好他的肚子。”

    李秀妹炒的即使是素菜，也加了生姜蒜头等辛辣重口佐料，僧尼不能食用。又听李秀妹道：“阿志，我要在少室山下结庐而居伺候你。”只听得希施连连皱眉。

    口腹之欲有时最是难忍，看到旧日僧友大鱼大肉，又闻到四溢的菜肴香气，刚出寺院的小僧人们有些躁 动了。

    大风刮了一阵，暴雨就跟着倾盆而下，豆大的雨滴砸在房檐上“嗒嗒”作响，店家在大堂上点起三处火堆照明驱寒。众人围坐在火堆之旁，听着门外风声雨声，一时均无睡意。不一会儿，讨论家事国事的声量反而盖过了风雨声。

    长风镖局总镖头聂海中向这边挪了几步，道：“大师不用担心，多大的天灾人祸，闽浙百姓还不一样繁衍生息了成千上百年。”

    这话说得寡情薄意，念结大皱眉头，道：“灾民成盗，倒和了镖局的心意！”聂海中身上还有一股酒气，竟没听出念结的怒气。这趟镖路程近，他带队走过许多次，所经之地又治安良好，要不是雇主给的报酬丰厚，他也不会这么重视要分明暗两镖来走。他之所以走得慢，特意在等忘心希施念结。他喝酒，是腿脚有风湿病，一到阴雨刮风天气就疼得厉害，想早点把担子压在儿子肩上。

    聂海中自报家门，说了些偶遇久仰的客套话。唐九忽地冷笑道：“也不知一天前山丘上偷瞄我们的趟子手是哪路人马？多贵重的财物，需要八闽最大镖局的总镖头亲自带队？”

    聂海中微醺的脸更红了一分。长风镖局虽然已是闽东第一镖局，但生意一直做不过汉水以西淮河以北，镖局交付给儿子后，若想拓宽财路，少不得要拜会少林峨眉，紧要光头，大门派一句话就能保住全镖局身家性命。聂海中碰了钉子，他与南少林寺有过来往，转而恭维忘心道：“南少林寺近日真是好生风光，先是皇上御赐手书制成牌匾，住持忘尘大师又化生成佛。只要这批弟子习成归来，九大派便要十全十美，并称十大派了！”聂海中显然事前备过功课，找屠勇夫了解到许多情况。

    此话一出，众人相顾颇为愕然，均心道此人没品，话说过头了。他们不知，镖局这一行，有时和官场打交道更多。清子和付瑞突然心中一动，长风镖局是要和南少林寺攀上关系，才高薪收屠勇夫父子等南少林弟子。但忘心显然听不出话中有话。

    就在十几年前，江湖有少林、武当、峨眉、丐帮、华山、崆峒、昆仑七大派之说，后来青城泰山两个道宗门派迅速崛起，晋升九大门派。

    聂海中见众人错愕无言，忘心也是无动于衷。他令气氛更加冷场，正待尴尬陪笑再转托辞，却听希施道：“我如今才明白忘尘老友是何等用心良苦，任何行业一旦为权贵豢养，一定失去创新能力。青城泰山靠背后推手硬生生挤进大派之列，七大门派变成九大门派，如今江湖看似一片繁荣，实则万宗齐喑，究可哀也！”

    众人微感吃惊，想来希施不能免俗，对青城心有怨恨，以少林名宿之尊背后诋毁。又听念结点头道：“许多门派独门绝技业已失传。要说真正厉害的门派，鱼龙混杂的六扇门、东西厂才叫高手如云，这难道也能自成一门么？”

    众人又心道，原来高手们的看法是一致的，倒是我等见识浅薄了。希施念结话头打开，聂海中却接不上话了。

    百晓知凑过来，道：“九派之中，就有五派以剑术称雄，连丐帮都开始附庸风雅改练剑术了。想最初时候，武功单指的是拳脚轻功。”

    “你这孩子倒有点见解。”虽然念结以剑术闻名江湖，但对百晓知的观点颇为认同。

    清子想到一事，默数一遍，道：“九派中，佛二道四，幸而少林峨眉强势，否则我等只怕无处容身了。”

    唐九淡淡地道：“快意恩仇不畏权势，不论出身以武志同论交，女子亦可称雄，不正是江湖的魅力么？”

    火焰映在唐九眼眸中，心头只怕不似语气那般平静。

    此时，台风的风力达到最大级，一阵狂风透过缝隙吹进来，火堆火焰往众少年这一边吹，烧得少年们脸上一炙，胸中也一阵火热。

    也不知百晓知是想了许久还是偶有灵犀，只听他豪言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我要搞个江湖排 名，你们看如何？”

    “先不说晓知你能不能碰的上。就算碰上，武无第二，第二都死了，你只能永远记第一。”选拔 出 来的九名弟子将来定会踏入江湖，少年人的热血被激发起来，“也不知将来排 名谱上会不会有我等姓名，不如取个响亮的名号先？”

    少年们直聊到入夜时分。风势减弱，念结与唐九早已回客房睡。其他人就在大堂打地铺睡下，约好谁起来夜尿谁添柴火。丑时，突然听到客店外不远处，有好些个人齐声高喊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想从这过，留下买路钱！”

    强盗全凭气力喊话，一阵风就吹散了。但话中内容惊醒了旅客。出门在外平安值千金，有人就把矛头转向老板：“娘希匹！这种地方也有强盗，老板，你交保护费了吗？”

    清子等人并不慌乱，听贼人语气，只是普通绿林强盗，少年僧人初涉江湖正待一展拳脚，更何况又有几人敢在希施念结太岁头上动土。众僧把目光投向长风镖局。

    镖局在刀尖上讨口饭吃，就要凭真本事，可不是靠偶遇侠客拔刀相助。屠勇夫随父亲入了镖局，而长风镖局没给南少林寺交岁钱，他就要守江湖的规矩，不让人看低镖局，就不能向南少林寺求援。